第一祭:縛惡 四

  夢裏是一片血紅色。無論天空還是大地,無論房屋還是樹木,一切的一切都是血紅色。人們的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圍成了一圈。他們都伸出長長的手臂,向著圈子中央指點著、議論著。但他們在說些樹木完全聽不清,只有一陣令人心煩意亂的嗡嗡聲。

  他們究竟在看些什麽?

  他也把頭轉過去,看向人叢的中央。但什麽也看不清,只有濃厚的血光籠罩著一切,血色中有朦朧的剪影在晃動不休,恍如妖魅。拂過全身的風滾燙如烈焰,讓他隱隱聞到從皮膚上傳來的焦臭味。

  那是什麽?他無法遏制地想著,他們在看什麽?那裏到底有什麽?

  他邁著灌了鉛一般沉重的雙腿,分開人群,向著中央走去。那些人紛紛回過頭來看著他,露出森白的牙齒,眼神裏飽含著兇戾和嘲弄。他心裏陣陣發緊,總覺得那些目光就像陰冷的刀鋒,直刺自己的心臟。

  但他還是咬著牙,堅定地走了進去。空氣放佛液化成了巨大的血池,那些沉滯的顏色蒙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呼吸。

  我看到了,就在那裏,那個懸掛著的影子……

  從噩夢裏醒來後,席峻峰並沒有急於動彈。他知道,和過去三十年來無數個相似的黎明一樣,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半閉著雙眼,讓夢中所見的景象再在頭腦裏過一遍,好像是為了把那些早已烙在腦海裏的記憶更加深化。過了很久,他才慢慢起身,換過幹凈衣服,坐到餐桌旁。妻子已經為他做好了簡單但是分量十足的早餐。這是他多年來一直堅持的習慣,在一天的工作開始之前,一定要攝入足夠的食物。因為一旦開始辦案,下一頓飯什麽時候能吃得上,可就說不準了。

  “今天特地給你多煎了兩個蛋,”妻子接過他剛喝完的空碗,又給他盛了滿滿一碗粥,“我昨天晚上就聽說了,發生了一樁很可怕的命案,這案子一定已經被你接下來了。”

  席峻峰慢慢咽下嘴裏的食物:“我不是早和你說過了麽,我的日常事務,你不必過問。”

  妻子默然,坐在桌邊,無言地看著席峻峰。席峻峰輕嘆一聲,語氣變得柔和:“我知道你關心我,放心好了,我會照顧身體的。”

  這句話是騙人的,一般而言,當一個男人經常把“放心好了”這四個字掛在嘴邊時,通常意味著他絕不能讓人放心。自從入行以來,席峻峰就以瘋狂的工作態度而聞名,最高峰時連續四天四夜沒有合過眼。那一次的案子辦完後,他像死人一樣在家裏睡了足足兩天。

  妻子仍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默默地替席峻峰整理好東西。

  席峻峰和以前一樣,第一個踏入屍檢房。借助著熹微的晨光,他再次打量著這具怪誕至極的屍體。死者為男性,人族,年齡在二十五歲上下,有著一張平凡而不引人注目的臉,雖然這一次他的現身是那麽的引人注目。

  仵作老韓來到時,正見到席峻峰對著屍體發呆。老韓是整個宛州數一數二的仵作行家,曾經協助官府破獲過無數疑難案件,每一具死屍對他而言,都是證據的集合體。

  “昨天已經檢查了一夜了,還想找出點新東西?”老韓問。

  “你都找不出來,我更沒可能,”席峻峰說,“只是習慣了。看著冰冷的屍體去推理案情,不容易走神。”

  “你知道這種傷是怎麽造成的嗎?”老韓又問。

  席俊峰的眉毛擰作一團:“說實話,我辦了那麽多年的案子,見過的死人也不少了,還真沒見過這種死法的。以前曾經有黑道尋仇的案子,受害人全身每一處骨骼都被重手捏得粉碎,但所謂‘粉碎’,不過是一個誇張的用詞手法。而這一位……是貨真價實的粉碎,每一塊骨頭都成了幾乎無法再小的粉渣——只有把骨頭取出來用磨子碾,也許才有這樣的效果。而且,皮膚表面完全沒有外傷,可見根本不是用外力捏碎的。”

  老韓注視著屍體上那道醜陋的解剖切口:"關於這一點,我也思考了一夜,結合著以前遇到過的案例,大致有一點想法。這應該是毒藥和秘術的雙重作用。就我所知,有一種毒藥能夠讓骨骼慢慢酥化,但那樣的毒藥一來達不到這種效果,二來同時也會侵蝕內臟。當骨頭斷裂時,內臟也會受損嚴重,而這具屍體的內臟基本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