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麽……他們擡他下山去了麽嗎?”

  “是。”一名侍女用犀牛角梳仔細地梳理著幕的頭發,答道:“藥師曾說過,願葬在母親身旁。早上已經命人送下去了。”

  “得……好好安葬才行。”

  “那是自然。”侍女說著停了手,眼睛紅紅地說:“藥師治好了多少人的病啊。奴婢的妹妹就是他救活的,真是……唉。聽人說,藥師是死於咳血,他們進去時,見到一床都是血呢……”

  “好了,我不想聽。”

  “啊……是!奴婢該死!”侍女忙住了嘴,繼續替幕梳頭。

  幕咬著下唇,默默地望著窗外。窗外那片絕壁躲藏在蒙蒙煙雨之後,失去了本來面目,只余黑白二色。雨霧如梳子一般,一片連一片,一排接一排,從東到西梳理著絕壁下的松林。這些松樹雖然高大粗壯,但面對這樣纏綿陰柔的風雨,也只有跟著起伏搖晃。這會兒風雨更大了,那絕壁已徹底看不見,連松林的影子都淡去,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沙沙沙的松濤聲,時遠時近,時急時徐,幕一時聽得出神,連侍女忽然停止了梳頭都沒留意。

  “茗大人……茗大人!”

  “嗯……嗯?”幕一回頭,只見侍女站在門口,臉色蒼白,便問:“怎麽了?”

  “大……大祖母……”侍女顫聲道:“大祖母……”

  幕一長身站起來,寬大的袖子甩得急了,將幾上的飾物全部掃落,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侍女想去拾揀,但幕快步走下榻,她又忙著給她著屐,一時亂作一團。

  幕走到門口,門外兩名侍衛忙躬身跪下,就要磕頭行禮。幕見他倆渾身都已濕透,滿是泥濘,便道:“不用了,快說,大……祖母找到了?”

  “是,已經找到!”

  幕只覺腦中一陣眩暈,站立不住,往後連退。那侍女尖叫著跳起來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她死死扣著門,道:“是……是死……咳咳……大祖母可安好?”她連連抹臉上的冷汗。

  兩名侍衛對看一眼,將身體伏得更低。其中一人吞吞吐吐地說:“小、小人們跟著大祭巫尋了一晚,淩晨的時候,有……有人帶我們找到了大祖母。她……她已經……”他支吾半天都說不下去,幕勃然大怒,走上前一腳踢在他肩頭。這一腳雖軟軟的沒什麽力,那人卻“哎喲”一聲,順勢滾到旁邊。

  另一人忙道:“茗大人息怒!只因大祖母現下的狀況實在難以描述,這個……大祭巫正帶人擡大祖母回來,相信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到了。請茗大人安心等候。”

  安心等候?說得容易,幕坐在屋裏,胸中忽而如火燒一般滾燙,直燙得額頭汗如雨下;忽而周身冰冷,面如死灰,四肢抖個不停。侍女嚇壞了,奈何唯一的藥師早上又不明不白死了,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只好找來其他侍女,一些給幕擦汗換衣,一些則燒火取暖,亂七八糟地應付著。

  幕始終端坐不動,心中渾渾噩噩,百骸間一點力氣也沒有。她知道是禁忌之水的原因,但這結果是她早就知道的,所以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大祖母還認得出自己嗎?一定能認出來吧……她還活著嗎?如果她真的下了手的話,又怎麽會讓人找到呢?但至少……見鬼,至少緩幾天也行啊!

  “大祖母……”她呆呆地想:“你怎麽樣才肯放過我?”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忽見一名侍女從門外跑進來,叫道:“來了!”

  幕一下站起身,誰知站得過猛了,眼前一黑,咚地摔倒在地。當嚇壞了的侍女們手忙腳亂地把她往榻上擡時,卻聽她大聲道:“好!痛痛快快死了也好!”

  這麽說著,幕又睜開了眼,就要掙紮著起來。一名侍女按住她,剛道:“大人且先休息一下……”幕順手一個耳光過去,怒道:“放開!你好大的膽!”

  幾名侍女從未見過茗發這樣大的火,更別說動手打人,俱都呆了。幕乘勢跳下榻,急步走到門口,只見不遠處的小丘上,一行人正默默走著。雨幕蒙蒙,他們走得緩慢而僵硬,看上去好似一隊灰色的鬼魂。幕瞪著眼倉皇地張望,並沒有見到大祖母的身影。隊伍中間有幾人擡著件物事,蒙在上面的布高高隆起,不知是什麽。聽見身後侍女們慌亂地要張羅蓑衣,幕一咬牙沖入雨中,拼命向那隊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