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6頁)

  突然間,所有的雨柱如同時被人掐斷了般,向下崩塌,嘩啦一下,地上激起無數泥水,將大祖母伸出去的無形的烈火之手切斷。她怔了片刻,才發現是雨驟然停住了,如同它的驟然降臨一般。所有的泥漿人咕咕叫著,躲得遠遠的,一時不敢靠前一步。

  那震耳欲聾的雨聲消失了很久之後,大祖母的耳朵才漸漸聽到其他聲音。

  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

  她擡頭望天,天上的黑雲壓得很低……太低了……簡直壓到了山頭……

  大祖母驀地瞪大了眼睛——黑雲翻卷扭曲,愈來愈低,那聲音也愈來愈大,愈來愈急。她只來得及雙手在胸前交叉,將剩下的所有力量集中在肩背——

  轟!

  一根十來丈粗的水柱從天而降,天崩地裂般的轟鳴聲中,整座山劇烈震蕩。被水柱正面擊中的地面向下坍塌了兩丈有余,反彈起的高達十丈的水墻四面橫掃,摧枯拉朽般將周圍方圓四五十幾丈的密林夷為平地……

  當渾濁的水帶著折斷的大樹、裹著泥土亂石向山下猛瀉時,大雨再度頃盆而至。大祖母足足用了一刻鐘時間,才把自己的半截身體從泥漿裏扯出來。泥漿人們站立在她四周,卻並無一人上前,似乎知道她再也無力掙紮了。

  大祖母渾身戰栗,勉強擡頭望去。這一次,一個真正的人站在坑頂雨中。密集的雨霧掩蓋了來者的臉,卻仍不能掩蓋她曼妙的身材。

  “你……你是……誰……”

  那人不並說話,慢慢伸出右手,攤開,露出掌心一只白色的蠶蟲般的東西。周圍的泥漿人見到她這個舉動,立時紛紛驚慌地後退。那人用左手輕輕撫摩著蠶蟲,道:“老是老了一點,可是精力還不錯呢。你慢慢享用吧。”說著提起那蟲,曲指一彈,蠶蟲高高飛起,鉆入當頭壓下的雲霧之中。雲霧裏隨即傳來一陣咯咯咯的響聲。

  當它落下來時,已經完全展開,身體膨脹了不知幾千幾萬倍,卻仍然維持著蟲的身體——張開的口足可以吞下一頭壯牛。它那惡心的巨口邊嵌滿尖利的牙齒,咯哇咯哇地嘶聲怪叫著,向大祖母猛撲過去。

  所有的泥漿人都渾身戰栗著背過了身。

  當幕重新回鉆出洞口時,太陽已經快要西沉了。盡管練習了這麽久,她仍然沒有自信敢在天大亮的情況下讓大祖母看見。她小心地把洞口用早準備好的石塊、灌木叢掩藏起來。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地方,哪怕是她也不行。

  她沿原路返回,小半個時辰後走上了去蔔月潭的路。她並不急著趕路,藏身在一棵樹上,耐心地等待。沒有等多久,她便見天上一隊黑鴉嘶啞地長叫著,從北向南飛去。

  這是約定的信號,表明大祖母已經不會再出現了。幕滿心歡喜地跳下樹,還不忘想:“該死,她沒有立即處死大祖母吧?那可是要留給我的!”

  所有的阻礙都被掃清,前途一片光明。這一切來得太快太順,比之前所設想的計劃還要完美,幕簡直不敢相信。不過現在還不是慶賀的時候,仍有幾道關在等著她,雖然已不是最難過的,但同樣需要謹慎小心。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十幾年都熬過來了,還急什麽?

  她把還殘留著些許血漬的手貼在泥土上一小會,才站起身向著蔔月潭的方向走而去。很快林中出現了兩名泥漿人,離她數丈距離,不離不棄地跟著。以前看見它們的模樣,幕都覺得惡心,今日卻分外親切。瞧啊,這才是自己的人呢!

  出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穿上長過膝蓋的裙子(禮:非封爵或賞賜者短衣素服),除了興奮與新奇外,卻也覺有些礙手礙腳,十幾裏的山路她跑了一個多時辰才到,比平是慢太多了。當快要到蔔月潭時,她先停下,整好衣服、飾物,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才學著姐姐的樣子一步一停地走。族裏的人隨時可能出現,她可千萬不能露出一點不尋常的地方。

  她慢吞吞地爬上一處斜坡,進入一片松林中。這片林子裏的松樹已生長了幾千幾萬年,每一棵都粗大得需數十人環抱,高逾二、三十丈,樹冠遮天蔽日。幕走入林中時,輕風拂面,陣陣松木的芳香浸人心脾。回頭看去,最後一束陽光射入林子,為高大的松樹添上一抹血色。她不禁感慨萬分。這些守衛聖地的古老的衛士們,不知已見過多少代藎穿越松林,潛入深不見底的蔔月潭。以往來此地,看到這些大樹時,她總是心生畏懼之感,可是今天不一樣了。她終於以藎的身份昂然入內,而她之後,還會不會再有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