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致愛 第七節

“七色石,三生約,長相守,永歡喜。待到靛荷展笑顏,再執手,醉秋山。”

再尋常的字句,從她嫣紅的唇中讀出來,都有三分靈氣,令人遐想無限。

“如何?”隱芳廬的院中,沈子居望著靜坐在秋千上的她,月色之下玲瓏剔透的側臉,無論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

“你教的很用心。”她將寫著詞句的宣紙細細疊好,放回他手裏,“端午這樣的粗人,如今能寫出這樣的句子,也算到極致了。”

他搖頭一笑:“也不知這小子起了什麽心思,毫無天賦,卻纏著我教他作詩賦詞。”

“自然是有了心上人。”她不禁掩口輕笑,青色羅裙下的小腳往地上一點,藤蔓做成的秋千便微微蕩漾起來,長過腰間的青絲與裙上的薄紗畫出了曼妙的線條,輕風席過,竹籬之外的湖水上,靛藍的荷花隨風而動,與她的風情交相輝映。

“是嗎?”他笑,“那我可要找個機會仔細拷問一下。”

她轉過臉,秀長明媚的眼睛總像是浮著一層迷離的磷光,只是一個眼神,就能把你看醉過去:“一些人表達愛意的方式,是挑戰力所不能及之事。”她頓了頓,白如凝脂又透出淡淡紅暈的臉孔上,拂過一絲輕蔑,“可惜,這些人往往太愚頓,難以得償所願。”

“為何?”他不解。

她仰頭看天上的半輪明月,說:“惟有愛情,是不能用努力得來的東西。”

一句話,他無端端地失落,舉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盡。

“萬一可以呢?”他說。

她側過身子,伸出青蔥般白嫩修長的手指,輕撫著他好看的臉龐,微笑:“沒有萬一呢,傻瓜。”

她總是這樣,不論身處何人面前,不論面對怎樣境況,都如這般波瀾不驚,連笑容都使涼涼淡淡,真是配極了微瀾這個名字。

相識三載,秋山湖岸深處的隱芳廬裏,留下他們幾多花前月下、繾綣纏綿的好時光,即便她從未對他說過半個“愛”字,仍不妨礙他瘋了般要留在她身邊的念頭。

第一年,他鼓足所有勇氣跟他的老祖母說,要娶一個女人。沈老夫人文:何方人氏?父母作何營生?年歲幾多?他一個都答不上來。他將所有精力與時間都沉迷於她的美貌與才情,若即若離的吸引,哪裏顧得上這些俗氣的問題。所以,他的請求自然以沈老夫人的堅決反對告終。被拒絕那天,他醉倒在隱芳廬裏,將臉靠在她的膝蓋上,委屈得像個受了氣的孩子。她沒有責怪,也沒有安慰,只是一杯又一杯給他斟酒,直到他不省人事。

第二年,沈老夫人將家中更多的生意交給他打理,他越來越忙,但依然要擠出盡可能多的時間去她的身邊,看她一顰一笑泛舟采蓮,聽她在千年古琴上娓娓撥弄,時不時仍要抓住她的手,說無論如何會說服老祖母,娶她過門。

第三年,他娶了嶽如意。但是,依然把隱芳廬當成他的家。他新婚後的第三天,又在她面前酩酊大醉,反復說著:身不由己。

他最大的承諾沒能變成現實,但是,說好的《春江花月夜》的曲譜,他在迎娶嶽如意的頭一天大功告成。微瀾最大的愛好便是撫琴,她總嫌棄古人留下的春江曲譜不夠優美婉轉,而他熟知音律,費心修改一支完美的曲子總比說服老祖母容易,所以他做得特別認真。她看曲譜時,也萬分滿意,攬著他的脖子高興地轉了幾個圈兒。

可是,曲譜帶來的歡愉並沒有持續太久,那天,她微皺眉頭,對這眼前那把千年歷史名琴長籲短嘆,說它始終未到最好,奏不出最完美的曲調。他知道她對於這唯一愛好的執著,這把琴已經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他說,那就再找名匠制琴,做到她滿意為止。她卻搖頭,說世間最好的琴,可遇不可求。看她略略失望的神情,制一把絕世好琴瞬間成了他最在意的心事。

“微瀾,你究竟是何許人?”酒杯又見底,他微醺的目光隨著她的秋千蕩來蕩去,說的話也迷亂起來,“有時候,我覺得你是一只妖,從來就不屬於人間,沒有過去也不談未來。”

秋千慢下來,她笑望著他:“為何是妖?莫非我當不起九天仙女?”

他答不上來,仙女也美啊,恐怕還不及她的容貌,但他就是覺得她像一只魅惑眾生的妖,明知不可接近,偏又欲罷不能。

她走下秋千,款款坐到他的腿上,親昵地在他耳畔道:“傻瓜,我不是妖,也不是仙,我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