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解王 第六節

離春更樓兩條街的地方,有一片不起眼的舊居,掩在稀疏的蔓藤與野花裏,外頭還有一條小小的河溝。大家都管這個地方叫“深花裏”,據說在古時,這是個開滿牡丹的山坡。

“嘻嘻,他居然沒發現,幕後換了人。”

“證明你的歌藝出眾,連我都要甘拜下風呢。”

此刻已是三更天,兩個年輕女子,一高一矮,正攜了手往深花裏走,邊走邊聊,甚是親熱。

“朱七夕,真是你?”四喜的聲音讓兩個毫無防備的人嚇了一大跳。

“你走路沒聲音的阿?!嚇死我了!”一個拳頭砸到四喜肩膀上,那花容失色的少女瞪圓了一雙杏眼,拍著心口罵道。

旁邊那身段修長婀娜的藍衣女子倒是鎮定得多,笑看著四喜:“是你?與你師父一道來的?”

“不是。”四喜也不拿正眼看她,只說,“你讓這瘋婆子代你唱曲兒,就不怕她砸了你的招牌?”

“有人代我獻曲,我樂得歇息,高興還來不及。”錦袖垂眼一笑,單單一個表情,足以令百花失色。

“剛剛你也在春更樓?”少女大吃一驚,像被人抓到了小辮子,臉漲得通紅。

“回家去!”他一把拽起少女的手。

“先把錦袖姐送回去,這麽晚了,遇到歹人怎麽辦?”少女不依。

“不用,我家就在前面,怎可能遇到歹人?”錦袖笑著回絕,“快跟四喜回去吧。”

“歹人?”四喜斜睨了錦袖一眼,別有深意道,“我看,只要錦袖姑娘不做惡,已是大好。”

錦袖臉色微變,但很快歸於無跡,她笑著告辭,臨走前又對四喜道:“代我問你師父好,上次他帶來的豆糕很好吃。”

“一定,走好。”四喜點頭。

回去的路上,四喜時不時看看身邊這個不停傻笑、好像沉在一場甜夢裏的丫頭。

她叫朱七夕,十七歲,就住在閉花齋的隔壁。四喜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才十二歲,在這個應該拿著繡花針練女紅的年紀,她卻握著一把油膩膩的刀,在她爹的指導下,站在肉案前學習如何用最快的時間切豬肉。朱老爹是街市上出名的屠戶,從不短斤少兩,是個頗為厚道的生意人。可惜在七夕十四歲那年,朱老爹病逝,臨死前,他讓七夕拜了胡姑姑作幹娘,也懇求胡姑姑代為看顧七夕。胡姑姑自然是答應了,原本她想將七夕培養成閉花齋裏的推銷員,可她很快就放棄了,因為七夕很認真地跟她說,她喜歡賣豬肉勝過賣胭脂水粉。於是,七夕接手了她爹的事業,成了真定縣裏唯一一個女屠戶,生意還算不錯。日子一長,熟悉她的人都管她叫“豬妹”,“朱七夕”這個名字倒是很少有人再叫起了,除了錦袖與四喜。

“四喜,我唱得好不好聽?”走著走著,七夕突然跳到四喜前面,倒退著走路。

“還好。”四喜目不斜視,“為了那個趙雲,把臉塗成猴屁股,醜死了。”

“虧你還是幹娘手下的人,連最好的胭脂都不認識!”七夕一撇嘴,卻一點不生氣,“我聽他說過,他最喜歡《戰城南》這支曲,我老早就學會了。那天錦袖姐來閉花齋買東西,說最近他常與袁大人一起到春更樓聽曲喝酒,我尋思著機會難得,便求著錦袖姐幫我這個忙,讓我有機會把這支曲子親口唱給他聽。不曾想今兒晚上,錦袖姐真喊了小廝來通知我,說他們去了春更樓,要我快些去。哎呀,你不知道,我緊張死了!錦袖姐親自給我彈琵琶伴奏,老天保佑,他居然很喜歡!”

七夕越說越興奮,沒留神腳後邊的土坎,虧得四喜眼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他贊的是錦袖。”他松開手,“好好走路!”

“可那是我唱的呀!”七夕毫不介意,眼睛裏的笑意都要淌出來了,“反正,我唱了,他聽了,贊了,圓滿了!他以後應該都很難忘記這個晚上吧?”

“有病。”四喜直截了當地說,“你做再多無聊事,他也不會喜歡你。”

估計整個真定的人都知道,賣豬肉的朱七夕對民團教頭趙子龍情有獨鐘,更有好事者說,曾聽朱七夕在喝醉酒時大喊“嫁人當嫁趙子龍”,幾乎所有人都將這事視為笑話。那玉樹臨風、白馬銀槍的趙子龍,怎會看上這個一無是處的豬肉妹?要知道,別說真定,全常山郡都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將他視為夢中情人,趙家的門檻幾乎要被媒婆們踏平,怎麽也輪不到她朱七夕。唯一不笑話她的,大概只有胡姑姑跟錦袖,還有半眉,當然,她自己也不笑話自己,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感情有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