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解王 第三節

“時間好快呀,春天又到了。”半眉坐在閉花齋的後院裏,提著筆,對著面前畫了一半的桃花美人圖感慨。

他擡頭,一片花瓣和著暖心的陽光,都落在他發紅的鼻頭上。他眯起眼,很享受這愜意的季節。

“死鬼!”一個棗核飛鏢似的噴到他頭上,身後那披紅著綠塗脂抹粉的細腰婦人倚在門框前,一邊吃棗一邊尖聲尖氣的罵,“讓你隨便畫個美人兒,兩天還沒畫完,我還不如找隔壁街的劉三筆呢!就知道偷懶,浪費老娘的糧食!”

他不慌不忙轉過頭,咧開缺了門牙的大嘴朝對方一笑,一點脾氣都沒有地說:“劉三筆是畫遺像的呢。放心,日落之前必定完工,胡姑姑莫急。”

“呸!”婦人叉腰啐道,“養個白吃食的老家夥就罷了,還得養著你們。”

“我幹活!”他滿臉陪笑,趕緊埋頭畫快了幾筆。

婦人“哼”了一聲,扭著屁股進了裏屋。

胡姑姑是閉花齋的主人,放眼整個真定縣,約有一大半姑娘大嬸的研制水粉都是打閉花齋裏來的,便宜好用時胡姑姑吸引回頭客的終極原因,她總說犯不著賺那麽狠,口碑出去了,買的人多了,薄利多銷也大有“錢途”。正因為有這般頭腦與心思,胡姑姑身為一個外鄉人,帶著癡傻的老母親,硬是在這裏紮下根來,十多年來,將閉花齋做得有聲有色。

半眉在閉花齋裏的工作,除了打掃做飯之外,還兼職做畫師。胡姑姑招攬生意的方式之一,是將最新式的妝容與飾物展示到畫中人身上,大姑娘小媳婦們一看到絹畫上那些風姿綽約的美人,必然動心,少不了大包小包的買回去。

不過,胡姑姑生意雖好,可她本人在當地的名聲卻不夠好。大家一提起閉花齋的胡姑姑,無不直稱那就是個彪悍的胡姑婆,誰人在她店裏說了做了她不喜歡的事兒,真是會被她拿菜刀攆出來的,難怪年過四旬還沒嫁人,誰敢娶。更有好事者戲言,就連半眉這種又老又醜的男人也是不會娶她的。

每次聽到這種言論,半眉都是嘻嘻一笑,並不多言。

半眉確實也是醜,看上去還不到四十,頭上便沒幾根頭發了,門牙也不見了一顆,兩根眉毛都缺了一半,別扭地杵在眼睛上,一件油乎乎的黑炮子可以穿一整年,如果胡姑姑不吼他換件衣裳的話。幸好眼睛還不難看,雙眼皮,眸子又黑又亮,看人時總是沉穩大氣,一絲邪光都沒有。連胡姑姑都說,這麽好一雙眼睛,被他給浪費了。

五年前的一個清晨,胡姑姑在自家門口看到坐在墻邊休息的半眉,旁邊還跟著一個少年。起初,她以為這又是一對因為戰火而流離失所的父子,要知道,自從姓董的老家夥進了京城之後,天下便再沒有了太平日子。

可是,一老一少並非逃難的人,禿頭一見她,第一句話便是:“你這裏有妖!若能供我們各落腳之處,自當替夫人接觸憂患。”

胡姑姑自然是不信的,拿了些吃食給他們,準備打發了了事。可禿頭又說:“夫人家裏,最近可常有米糧不翼而飛的怪事?”

正是這句話,成了胡姑姑收留他們的理由。

當禿頭從閉花齋後院的樹洞裏揪出那只會講人話,不斷求饒的烏鴉精時,胡姑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烏鴉精說,戰火處處,無處覓食,只好來偷,求不要傷它性命,將來必報大恩。

禿頭說,留不留性命,胡姑姑說了算。

於是,胡姑姑戳著它的腦袋狠狠罵了一通“做賊可恥”之類的話後,返身進了廚房,拿了幾個剛剛蒸好的饅頭扔給烏鴉精,讓它滾。

禿頭笑問為何不宰了這個小賊,她說,一只鳥能修煉成精,也不易,由它去吧。

“你不怕?”禿頭提醒道,“那可是一只妖呢。”

“人我都不怕,還怕妖?”胡姑姑一翻白眼,又打量他們一番,“以後家務事你倆包攬,包括一日三餐的烹煮。一旦壞了我的規矩,馬上收拾包袱滾蛋。”

“好!”禿頭歡天喜地地答應了。

胡姑姑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你們到底幹啥的?”

“在下半眉,四海為家的浪子,我啥都會做,很能幹的!”他又指著身邊那個比他還高半頭的十六七歲的少年,“這是在下撿來的徒弟,四喜。”

“他是你做丸子的時候撿來的吧?”胡姑姑瞥了那沉默如石的少年一眼,誇張地扭著腰走開了,“自己去收拾柴房,以後你們就住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