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官 第四節

“咚咚”。

某小區裏的某間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敲響了。

正在刷牙的年輕女子詫異地打開門,看著門口一身風雪的李白:“咋啦?”

“姐,我不敢回家了。”他擦了擦鼻子。

女子重重嘆了口氣:“進來吧。”

李白不是獨生子,他還有一個幾乎被四鄰乃至他的雙親遺忘的親生姐姐。

姐姐名叫李緋,比李白年長七歲,在他小學畢業的那年搬出了家去,在地段頗差的地方租了個房子,開始了獨立的生活。衛校畢業的她,在某醫院謀到一份護士的工作,不論賺來的錢是多是少,只要李白去找她,每次她都會帶他去吃一頓好的。但她從不問父母的情況如何,每當李白順口提到爸媽怎樣時,李緋總是淡淡地“嗯”一聲,便轉去別的話題。

李白至今也不太明白姐姐離開家的真正原因,記憶裏,爸媽好像從來沒有打過姐姐,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她,他們與姐姐之間,客氣得好像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直住校的姐姐連周末都很少回家,只要她一回來,家裏的氣氛就變得特別安靜,連總愛罵人的爸爸都沉默很多,一家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從一餐飯的開始到結束,可以一個字都不講。

但姐姐對他一直不錯,每次被父母教訓過之後,只要姐姐知道了,總少不了安慰幾句,然後塞一些零花錢給他。每到這時候,姐姐看他的眼神就特別悲傷,但又極努力地化解。他覺得,姐姐是心疼他的,可她又無法為這個父母眼中不成器的弟弟做些什麽。於是他總反過來安慰姐姐,說爸爸打得一點都不疼,他什麽事兒都沒有。姐姐卻只是苦笑,說他什麽都不懂。

姐姐徹底離開這個家的那天,李白因為起床晚了,被父親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姐姐聽不下去,走出來沖父親道:“夠了吧?不就是起晚了十分鐘馬?他是你兒子阿,需要罵得這麽難聽馬?”

李白縮在姐姐身後,這是他對“家人”這個概念最好的一次體驗。

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粗重的呼吸要噴出火來似的。

“啪”!極響亮的一記耳光,響在狹窄的過道裏。

姐姐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一縷血跡掛在她的嘴角。

父親的眼睛裏,憤怒的熱與絕望的冷交纏在一起,攥緊的拳頭上青筋暴突。

李白生怕父親一時失控,把姐姐打個半死,可父親最終松開了拳頭,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對女兒說了一句:“是你把我們家的幸福毀了,喪門星。”

姐姐捂著臉,呆呆倚在墻上。李白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反應。

當天下午,姐姐就拖著行李絕然走出了家門。臨走時,她回頭看了看門前一臉哭意的李白,松開行李箱,轉過身,摟著他的肩膀,輕聲問:“李白,在這個家裏,你覺得幸福嗎?”

“我……”李白一愣,嘴張了半晌,才結巴著說,“還……還好。”

姐姐嘆了口氣:“我走了,安頓下來後我再通知你,好好上學,爭氣些,別挨打了。”

這一走,姐姐五年沒回過家,她很成功地讓自己消失在了父母的眼裏,或者心裏。

“外頭的雪好大,也不打把傘。”李緋抓了一條大毛巾出來,嗔怪地擦著弟弟濕漉漉的頭發。

這是李白第一次來姐姐的新家。幾個月前,姐姐在短信裏跟他說,她與未婚夫一起買的新房子裝修好了,她有自己的家了。

李白從搖晃的毛巾裏打量著姐姐的家,兩室一廳的房子,不大,但每一個細節都用心布置,每一種色調都柔和溫暖。

“姐夫呢?”李白看了看掛在墻上的情侶合影,照片裏的男人他只見過一次。一年多前,姐姐將英武高大的男友楊歲繁帶到他面前時,他高興得很,“姐夫”脫口而出,把楊歲繁逗得哈哈大笑,李緋則羞得擂了他一拳。那次的聚會,三個人都很開心。最關鍵的是,李白從姐姐的每一個表情裏都讀出了“幸福”。

“剛睡了呢。”李緋把果茶放到弟弟受理,“他們不知道你來我這裏了吧?”

李白搖頭,又問:“是不是不太方便?姐夫他……”

李緋打斷她:“你安心住下來,別的不要擔心。”

正說著,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楊歲繁從屋子裏走出來,俊朗依然的臉孔比一年前稍許瘦了些,也蒼白了些。

“怎麽啦?”李緋趕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吵到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