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事記(第4/5頁)

“你看過歌舞伎表演麽?看得懂麽?”楚子航低聲問。

“在紐約看過一場,日本領事館的招待演出,演員們的臉色白得像是死人。”

“你只記住了這個?”

愷撒想了想:“還有那天陪我去看演出的女孩穿了一件裸色的晚禮服,腰間鑲滿水鉆,走起路來細腰非常晃眼。”

“就是說你也看不懂歌舞伎表演,對吧?”

“看舞台上方的譯文屏幕就好了。剛才服務生說這是風間琉璃大師特意要求加裝的,觀眾都是日本人,聽不懂唱詞的只有你我,那東西就是為我倆安裝的。”

“看來風間琉璃真的很想我們看懂他的演出。”

“那我們就看好了。”愷撒輕輕搖著折扇,“作為朝生暮死的鬼,誰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最後一場演出呢?”

燈忽然黑了,有人敲響了櫻木的小鼓,鼓者在鼓面上一敲一抹,鼓聲嘶啞低沉,像是鬼魂在遙遠的古代低聲訴說。幕布拉開,素白色的女人靜靜地站在舞台中央,披散漆黑的長發。

“世間一切幸福,皆月影中一現的曇花;唯有孤獨與痛,常伴在黃泉深處。”女人清唱著,緩緩擡頭,臉色蒼白如紙,唯有眼角是淒厲的血紅色。

她的扮相像是黃泉深處的厲鬼,可身形中透著婀娜嫵媚,便如絕世艷女裹著薄紗,讓人心裏微微一蕩。

“風間琉璃?”愷撒一驚。

那竟然是女裝的風間琉璃。風間琉璃清秀如少女,演出女性角色愷撒倒也不會太過驚訝,可在一個男人身上看出女人的性感來,令他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他無法嘲諷,他真的被風間琉璃的女性魅力所震撼,感覺是千年的女鬼附身在風間琉璃身上,借著他的形體歌舞。那女鬼生前必是傾世的尤物。

風間琉璃且歌且舞,白色大袖像是白鳥的雙翼那樣展開,上面用墨筆寫滿了古老的文字,左袖象征太陽升起、萬物生長和美夢般的人世,右袖則象征月亮升起、枯骨寒沙和永恒的黃泉。舞著舞著他褪去了外面的白袍,露出燦爛的彩繪衣衫。觀眾們都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那件斑斕的彩衫與其說是生者的華衣,不如說是死者的葬服,彩衣上用刺繡的手法做出骷髏和蛆蟲的紋路。

這時舞台上方的譯文屏幕顯示出這幕劇的背景資料,風間琉璃飾演的是日本的母神伊邪那美,這部新編神話劇是關於父神伊邪那岐和母神伊邪那美的神婚和後來的反目。

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原本是一對兄妹,但在茫茫的世上就只有他們這對年輕人,他們找不到伴侶,只得彼此締結了神婚,生育了日本諸神。但伊邪那美在生育火神的時候不幸被燒傷而死,伊邪那岐思念妻子,跋涉到黃泉深處去救她。他們隔著帷幕傾訴離愁,伊邪那美終於願意跟伊邪那岐回到陽世,但是要求他在黃泉國大殿外等待自己整妝。伊邪那岐等了很久不見妻子出來,於是折下木梳上的一根齒點燃,這點火焰照亮了永世黑暗的黃泉國,伊邪那岐終於看到了妻子尚未復原的身體,那是一具爬滿蛆蟲的腐屍,穿著斑斕的屍衣。

他驚恐地逃離黃泉國,伊邪那美痛恨他的毀約,帶著黃泉鬼女們在後面追趕。伊邪那岐逃到名為黃泉比良坂的地方,用大石分隔了陽世和黃泉,伊邪那美終於追不到他了,於是兩個人隔著大石憤恨地解除了婚約。從此伊邪那美變成殺人的惡神,每天要殺死一千個日本人,伊邪那岐卻建立了一千五百個產房,每天孕育一千五百個嬰兒,日本的人口才慢慢地增加。

溫暖的金色燈光籠罩了舞台,這象征著舞台從幽暗的黃泉國切換到了人世間,穿著金色長袍的伊邪那岐登場。他戴著木雕面具,踏著“折足”,在舞池中走出完美的圓形,同時唱誦著詩歌,贊美自己的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是他從黃泉國歸來之後獨自生育的,名為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他們跟伊邪那美毫無關系。伊邪那岐命他們幫助自己守護世界,天照受命統治神之國高天原,月讀則管理夜之國,海洋被賜給須佐之男管理。伊邪那岐把象征太陽的八咫鏡賜給天照,把象征月亮的八尺瓊勾玉賜給月讀,然後把自己最鋒利的寶劍天羽羽斬賜給了幼子須佐之男。

伊邪那岐在前台與孩子們歡快地舞蹈,伊邪那美卻在黑色的薄紗帷幕後哭泣著歌唱,素白的人形反復折疊,可見那被遺棄的痛苦是何等銳利。

那層黑幕象征著被永遠隔斷的黃泉比良坂,永墮黃泉的伊邪那美歌舞著回憶那場神婚,那時日本剛剛從大海中浮起,在洪荒的大地上只有一根擎天的玉柱,他們詢問命運,問作為兄妹他們能否結婚繁衍後代。命運說那你們便繞著柱子的兩側走吧,忘記你們的身份,當你們看到彼此的時候,就當作那是你們的初相遇。於是他們各繞著柱子行走,相遇時伊邪那岐表現得好像那只是一個偶然相遇的少女那樣,驚訝地說:“唉呀,好一個美麗的女子!”伊邪那美也回應說:“唉呀,好一個英俊的男子!”於是他們便締結了婚約,繁衍了無數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