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節 求證(下)

“我明白了。余帥遭此不幸,確實令人同情。”

孟聚微微蹙眉,他開始明白這件事的棘手了。襄陽軍總帥的兒子死在了北地,倘若他是死在北魏韃子的手上,余淮烈也只能化悲痛為力量了。但若是讓他知道實情,知道他的兒子其實是死在沈惜竹手上的話,這個性烈如火的老軍人決計是不肯善罷甘休的,他肯定要找北府、找沈家報復的。

他正在沉吟著,林長史漫不經心地又說了一句:“余公子死得太可惜了。他跟沈府的惜竹小姐青梅竹馬,還有婚約在身呢。雙方本來已經約定了,今年年底就成親的。”

孟聚眉角輕輕一跳,他明白了,那個矮個子鷹侯看見沈惜竹持刀走來時候,臉上的神色為何那麽古怪。最後,他苦笑著束手就死的神情,那份鎮定和從容,至今令孟聚感慨。

“我記起來了。余公子是否身量不高、眉毛很短、左臉處有塊細長疤痕的?”

“啊,正是!大都督,那公子是如何死的……”

“當時,余公子和另一位年長點的鷹侯聯手行刺葉家家主,但在外圍就被葉家抓獲了。韃子們對他們施以暴刑,嚴厲拷打,要求他們交代來歷和意圖,但余公子和同伴始終不肯屈服……哪怕在最後時刻,余公子依然堅貞不屈,最後從容就義,忠烈正氣,充斥天地。”

孟聚低沉地嘆了口氣:“當時吾在旁觀者,目睹余先生壯烈,亦是深感震撼。只可惜韃子眾多,無法救援他們,實為孟某平生憾事。”

孟聚說得嚴肅而充滿敬意,林長史不由也坐直了身子。他說:“還請大都督示下,到底是誰殺害了余公子呢?”

孟聚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啊!”

“余公子行刺失敗,拒不屈服,他和同伴便被葉家的武士當場弑殺。在場的葉家武士很多,眾人混在一起,到底是哪個下了致命的毒手,這個我就認不出來了——這個,實在就抱歉了。”

林長史微微蹙眉,他問:“那,不是沈家小姐下的手?”

“據我所看到的,這事不能怪沈小姐。”

林長史沉沉地舒出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他望著孟聚良久,目光閃爍,點點頭:“大都督很識大體。既然如此,某回去就將您的話如實回稟大都督的話好了。”

“林長史,既然余大帥又對此事存有疑惑……那麽,他為何不直截向北府求證呢?”

“這……大都督,其實,北府並沒有向我們通報此事。他們只是告訴我們,大帥的兒子犧牲在北國了。至於如何犧牲,他們只字不提。我們也是通過私下的內部渠道,才知道了一點消息。”

林長史搖頭:“我們也沒有向北府詢問,因為我們也知道,即使問了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的。沈家畢竟是北府的創始人,對北府的滲透太深,沈惜竹又是受斷事官信任的重要官員——北府肯定會包庇她的,老實說,在這件事上,我們信不過北府。”

“那……你們的余大帥就信得過我?”

林長史肅容道:“大都督,雖然不曾會晤,但我們對您卻是已神交久矣。余大帥一直很欽佩您,不但因為您用兵如神,戰績赫赫,更是因為您重情重義,一諾千金,聞名天下。大帥覺得,與其去相信北府那幫總是喜歡躲在陰暗處的爬蟲,我們更願意相信您這樣光明磊落的軍人。而且,您跟沈惜竹也沒有交情,也沒必要包庇她不是?”

孟聚笑笑,沒說話。但林長史卻是看懂了他的笑容,臉上微露慚愧:南唐的襄陽軍信不過南朝的北府,兩個朝廷軍機部門之間的矛盾,卻是要找到萬裏之外的一個北國軍閥來解決,這也夠諷刺的了。

“北府這樣做,就不應該了。余公子行刺國賊不成,壯烈犧牲,他犧牲得英勇,壯懷激烈,無愧於朝廷和親人。這樣的事跡,朝廷應該大力表彰宣揚才對。北府這樣低調處理,讓殉國的志士英名無人知曉,也讓他們家人心寒。

林長史,余公子犧牲的經過,我是全程在場目擊的,深受震撼。我很想為他做些什麽——我打算向北府上一份報告,報告二位志士殉難的經過,彰節正氣,也好告慰英靈於九泉之下,不知閣下覺得如何呢?”

林長史起身深深一揖:“孟大都督高義,為余家少爺彰節身後英名,下官謹代表余帥闔門感激不盡。”

……

送走了林長史,孟聚嘆了一聲,今天自己不得不撒謊了。

現在,孟聚終於明白過來,那晚沈惜竹深夜潛來找自己的用意了。在那位余公子犧牲的時候,在場人除了沈惜竹以外,其他人都是葉家的部下,他們的說法是沒有可信度的。能幫她證明清白——或者出面指證她有罪的,也唯有同樣身為南唐官員的孟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