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節 說情

南唐的這次北伐,可以說既在孟聚意料之中,又在他的預計之外。

自從南唐皇帝仁興陛下就位以來,這位頗具雄心的青年皇帝就一直積極整軍備戰。他清洗了無能的軍中老將,脫穎提拔了一批頗具才能的青年將領,重金投入鬥鎧的生產和研制,重用蕭何我、沈浩然、衛穎等精明能幹的軍事將領,以強勢的主動姿態眺望長江以北的廣袤平原——事實上,從太昌七年開始,南唐準備要北伐的消息就廣為流傳,連洛京賣茶葉蛋的小販都知道了。

但無奈,皇帝雖然雄心勃勃,大臣卻多是打醬油的。

歷史上,南朝也不是沒北伐過,每次都是雄心壯志開頭,哭哭啼啼結束。北兵強悍不可敵,這已是南唐朝臣的共識了。打贏了還好說,萬一打輸了,惹翻了北兵,殺過長江來怎麽辦?

面對雄心勃勃、滿腔熱情的青年皇帝,老奸巨猾的朝臣們當然不會反對——這是立場問題,絕不能錯的——我們絕對支持陛下北伐,但北伐的目標是哪裏呢,是西蜀,還是北魏?

在江都朝廷上,兩派大臣爭辯不休。

按照孟聚的看法,該選擇江淮還是巴蜀,這純粹是個戰略問題,應該由將軍們來討論,分析雙方軍力、裝備、地形等因素,然後自然就得出結論了。

但可惜,做決定的不是軍人,而是朝中的大臣——哪怕再簡單的事,如果交到了文官手上,那就會變成復雜的大麻煩。

在江都朝廷上,文官們長篇大論地引經據典,爭辯不休,不過他們爭論的不是裝備、軍力、地形等具體軍事問題——這些問題他們也不懂——而是竭力強調自己對朝廷忠心耿耿,所以自己的主張一定不會錯,順帶著論證對方主張的謬誤和包藏禍心,定是敵國派來的奸細——這也是華族政爭通常的規律了:因為我是忠臣,忠臣的主張自然是好的,與忠臣我作對的自然是奸邪之輩,奸邪之輩的話肯定萬萬不能相信的。

江都朝廷討論了足足大半年,最後演變成朝中兩大勢力的政爭——孟聚有時猜測,南唐的大臣們該不會是想讓漫長的爭辯把年青皇帝的耐性都消磨光,讓他老實在後宮玩老婆算了?

南唐天天說要北伐,卻總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孟聚覺得,北伐就象沙漠上的海市蜃樓一般,永遠走不到的。尤其是從洛京回來後,失去了與易先生的聯系,他更是感覺那八年的鷹侯經歷,就跟夢一般虛幻,如塵煙般慢慢消散。

但現在,突然接到總署的報告,孟聚心情復雜,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握著信函久久發呆。

“鎮督大人,南唐北伐了嗎?我們是打輸還是贏了?”

歐陽輝好奇地問,眾人也紛紛望過來——據說江都至襄陽線上光是鬥鎧師就不下三十個,各式鬥鎧將近七千具,蓄勢待發了那麽多年,也不知北魏前沿的江淮鎮和豫南鎮能否抵擋得住?雖然大家平時對朝廷也有諸多不滿和怨氣,但朝廷畢竟是自己的飯碗班主,聽聞南唐大舉進攻,眾人不由得也擔心起來。

孟聚搖頭:“沒打——總署的公函裏說,南唐軍隊攻打的是西蜀國,他們已攻克了西蜀南郡的夷陵、秭歸兩城,將要拿下萬州全郡——看來,南軍兵鋒犀利,入川之勢已不可阻擋。”

知道南唐不是直接攻打北魏,大家都是松了口氣。眾人都覺得,西蜀雖然是北魏的附庸國,但他們同時也向南唐稱臣——就讓這幫玩死屍的兩面派和南軍打個你死我活好了,最好都同歸於盡算了。

孟聚隱隱覺得,南唐選擇西蜀先下手,是犯了一個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南唐沒能把全盛的一擊對準大敵北魏,而是選擇了偏安的西蜀,這是犯了戰略大錯誤。與北魏決戰,那是生死仗,雖然兇險,但一旦獲勝,收復中原,天下即定,西蜀可傳檄而平;

攻打西蜀的話,雖然勝算大些,但蜀中道路崎嶇,地形復雜,巫廟鎧鬥士也頗具戰力,南唐軍隊即使能獲勝也會損折不少,無法再跟北魏交鋒爭霸——南唐君臣過於求穩了,沒有那種狹路相逢勇者勝、轉瞬間生死立決的決斷和魄力,他們白白浪費機會了。

孟聚把信函又看了一遍,信函是南木鶴親筆寫的,半是公信半是私信。除了通報南唐入蜀作戰的消息外,南木鶴還詢問了孟聚編組新軍的進度。他說得明白,東平位於北疆,暫時還不受南唐與西蜀交戰的影響。但一旦南唐正式吞並了西蜀,大魏朝的漢中鎮就將成為新的前線,長安和關中都受威脅,朝廷可能會從北疆前線抽調兵力回援漢中鎮。

對此消息,孟聚只是一笑,壓根沒放心上:即使南唐真的打來,他們也不可能選擇從巴蜀北上的——歷史上,從巴蜀北上走褒斜道經大散關入漢中的北伐,沒一次成功的,那裏的道路實在太崎嶇了,放著江淮和豫南這樣適合用兵的平原地區不用而選擇從巴蜀進擊關中,除非南唐的人都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