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節 祭靈

“大人,店小二和賬房們都說,在當鋪裏見過申屠絕。”

這個消息是早在孟聚預料中的,他也不驚奇:“嗯,怎麽說?”

“我們拿申屠絕的畫像給他們看,大家都說,這個人是經常進去悅來客棧的,他們不知道他身份和名字,只是看起來蠻兇的。他們沒和他打過交道——其他的,他們也說不出什麽來了,知道內情的,只有鄭六一人。”

“鄭六的來歷和身份,查出來沒有?他那麽囂張,應該是有所倚仗的吧?”

“正在查,他多半是那邊安插在靖安這的暗線吧。不過悅來當鋪是多年的老鋪子了,鄭六這個人在靖安也算有點名氣的商人,他怎麽就做了那邊的暗線,這倒是奇怪了。”

孟聚心想這才是正常,一個平常商人怎敢這麽囂張?六鎮大將軍在北疆威名赫赫,鄭六靠上了這棵大樹,他定是覺得世上再無可怕了,不把地方東陵衛放眼裏。倒黴的是,他碰到了自己——自己連拓跋雄的面子都敢落,這種小蝦米級別的奸商刁民收拾起來更是毫不費力。

因為還要參加祭奠,孟聚站起身:“行了,人先關著,留著慢慢問,看拓跋雄在我們這邊還有些什麽暗樁。你們幾個,都跟我去參加祭奠吧。”

孟聚走出居住的院子,天空烏雲密布,密密的小雪下得連綿。

歐陽輝和省署的幾個軍官已在院子門外候著了。軍官們的裝扮非常一致,都是純黑的制服與鬥篷,胳膊上系著白布的帶子。

見孟聚穿著黑色的軍服,歐陽輝不出聲地給他遞上了白色的紙花,孟聚接過在胸口戴上了。周圍稀稀疏疏也就十幾個軍官,眾人神色都有點沉重,蒼涼的小雪中,氣氛肅穆,幾輛馬車已在陵署的大門外停著了。

這種場合,也不用說太多話,孟聚對眾人點點頭:“走吧。”

眾人紛紛上車,車隊一路往城外駛去。

軍墓區位於靖安城的西郊,這是一片被皚皚白雪覆蓋的起伏丘陵,排列整齊的墳頭一片接著一片,一望無際。幾棵落光葉子的枯樹孤獨地佇立在蒼茫的墓園上,起伏飛舞的烏鴉群發出“呀呀”的刺耳叫聲。

孟聚在墓區走了一圈,大多數墳頭只是很簡陋地插塊石碑簡單地寫上姓名和陣亡日期而已,還有不少墳頭連墓碑都沒有,陣亡的士兵連名字都沒能留下,黃沙荒草間,不少墳頭已被野草荒蕪了。

在這裏下葬的,都是東平行省數百年來戰死的軍人。雖然從立場上說,他們是北魏的官兵,而自己是南朝的華族軍官,大家是對立面的敵人。但想著這數百年間,為了抵禦北方蠻族的入侵,捍衛自己的家園,不知有多少熱血男兒葬身於此,還有更多的人馬甲裹屍、拋骨荒野。站在一望無際的墓園邊上,孟聚不禁心生感慨。

省署和靖安署的軍官們已在墓地前列隊等候了,靖安官方和軍方也都來了人,東平都督元義康和靖安知府馬志仁都過來了。很多陣亡官兵的遺屬都來了,一群老人和女人抱著孩子哭哭啼啼的,哭聲中透出了淒涼。

孟聚走過去,和元義康打了個招呼。因為場合特殊,雙方都沒說話,點頭示意而已。

巳時三刻,時辰到。孟聚走上臨時搭建的高台,以東陵衛鎮督的身份對台下的軍官和民眾宣讀了祭文——孟聚本來是很想搞一篇激情感人的演說文的,後世有無數的範文可供他剽竊。他足足花了兩個時辰時間,寫了一篇聲情並茂的演說稿出來,既慷慨激昂又催人淚下,他感覺十分完美。但他讀給大家聽的時候,歐陽輝等人雖然也很感動,但大家都覺得,這個祭文不行的。

“大人,您寫的祭文,咱們都聽得懂啊!這個,好像有點不對頭吧?”

孟聚很莫名其妙,演講大家聽得懂那不是應該的事嗎?

軍官們連連搖頭,他們說,祭文是很高深莫測的勾當。大夥平時參加過不少葬禮和喪儀,聽祭文沒一次能聽懂,每次都聽祭文站著都能睡著的——那才是真正有學問的文章啊!孟鎮督您的這個文章,很感人也很振奮,但全是大白話,說出去人家怕是要笑話咱們東陵衛沒學問吧?

大夥都知道孟聚是秀才出身,但看他寫這種大白話文章,心想這位鎮督的秀才功名多半是買來的。部下們也不敢直說,只是含糊說:“大人您日理萬機,多少大事要操心。這點小事,還是交給師爺操筆,大人您把關就好了。”

於是,現在孟鎮督站在高台上,讀的就是師爺草纂的祭文,祭文的開頭是:“維太昌九年,歲中一月,某某等謹以德禽醴酒之儀,致祭於先公諸位之靈曰:嗟乎……”文章洋洋灑灑,孟聚足足讀了一刻鐘,快口幹舌燥才到結尾:“……伏維尚饗。”——至於文章內容到底是說啥,孟鎮督的秀才功名雖然不是買來的,但他還真是不懂,連文章裏的生僻字有沒有讀對,他都不知道——不過看著部下們茫然的表情,估計也沒幾個人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