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原讓收到了一封書信。

信來自束遠。

他心中奇怪, 只因在上次殺漠狄王的戰事中,束遠比他受傷更多,此時應在養傷。以他和束遠的關系, 束遠有什麽話不能當面說,卻要寫信?

攤開信紙掃了兩眼, 原讓臉色遽變。他猛地起身, 臟肺在一刹那扭曲到一起, 讓他疼得表情猙獰了兩分。原讓快步出門,厲聲問院中正在巡邏的兩個軍人:

“束遠呢?!”

軍人愣住。

他們難得見到原讓神情這般蒼白,又透著一絲可怕——“他人呢?”

束遠早就走了。

束遠幾天前就已安排好一切,他給原讓留了一封信, 天不亮時便牽著馬離開了。眾人都以為是原讓給束遠安排了秘密任務, 以束遠在原家的身份,沒人會查束遠。

束遠離開武威、涼州、玉廷關……一路皆順。

原讓立時上馬, 青袍飛揚, 馬邁步疾馳。原讓藏在袖中、緊攢著那封信的手隱隱發顫,另一手緊拽韁繩。他伏在馬背上,清晨涼州冷冽的寒風, 刮來如刀。

原讓高聲:“十殺!”

一聲尖嘯,獨屬於他的大鷹“十殺”從斜後方沖刺而旋,在空中張大翅膀。

原讓咬牙:“給我找束遠!”

束遠覺得自己不堪重用、留下只會拖累他, 便要離開原讓。可是對於原讓來說, 對於原讓來說——即使束遠不能再整日跟在自己身邊,原家養他後半生, 有什麽關系!

不再動武就是廢物麽?不能再擋在他面前就是無用人士麽?

是誰說的——束遠必須死在原讓之前!

從未有一刻, 原讓這般恨原家對衛士們的訓練。為了武力, 用最嚴格的軍士手法練兵;為了忠誠, 自小和郎君同吃同住。那麽忠誠養出來了,情誼也隨之養出來了。

以為會是一輩子互相陪伴的人生,中途其中一人折翼,另一人該如何?

原家郎君,終生會有兩樣陪著他們——身邊的衛士,頭頂的大鷹。

無論他們走到哪裏,無論他們要做什麽,身邊的人、頭頂的鷹,都是他們的支持。衛士和鷹甚至不聽原家其他人的命令,那是獨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

遼原廣闊,戈壁荒蕪,遠方玉廷山上的雪仍未融化。疾馳戈壁間,原讓驚怒:“束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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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殺”是找不到束遠的。

因為“十殺”是束遠和原讓一起喂大的,束遠了解“十殺”的所有盲點。原家偵查鷹看不到的地方,就是束遠打算走的路。他一門心思地離開,只為了日後不連累原讓。

他知道自己離開後,給原讓選的新的衛士會不如自己,但是新的衛士起碼不需要原讓回頭去照顧,保護。

束遠離開涼州,想去的地方是漠狄。

他自小被養得忠誠過人,洗腦也好,但束遠已然無法離開原讓。離開原讓,與讓他去死是一般無二的。束遠想去漠狄,便是想發揮自己最後的作用——如果能在死前,拉著一兩個重要的漠狄將軍同歸於盡,便是報答二郎了。

束遠一門心思地求死,不想他東躲西藏、出了玉廷關,還未曾到漠狄的地域,便先在關外遇到了大魏人士。以束遠的眼力,他一眼看出這一百余人的大魏人士,是涼州軍人換裝打扮的。

立在街角,在那批人回頭時,束遠當即躲入巷中。他一時凜然,以為原讓會出動軍隊捉拿自己。但轉而他就覺得不可能,讓軍隊出涼州,需要極繁瑣的程序,需要向朝廷說明……

二郎不會那般挑釁朝廷,堅持要軍隊出關。

那麽……難道這是出自七郎的手筆?

二郎掌兵心慈,難聽點的說法便是容易瞻前顧後,以求穩為主;但七郎是涼州的孤狼,野狼……野狼打仗,只要能贏,他會鉆的空子,太多了。

束遠這般想的時候,果然街上生變——

丁野剛從一個胡商鋪子裏出來,他打著酒嗝與人告別。大魏軍人們三三兩兩地分散在街上,看似毫無關系,站位實則包圍丁野。

丁野摸著自己的胡子:“最近天冷,不想去涼州了啊。明年春天再做草皮生意好了——”

他往一個方向踱步。

束遠沉靜觀望:丁野忽然沒命地跑了起來,但來捉他的軍人足足有一百來人。軍人們聞風而動,猝然跑起追人時的力道,豈是一個渾身渾圓的胖子能躲得了的?

丁野被趴按在地,他肥胖的身體被一人踩住後背,掙紮著爬不起來。

大魏軍人對周圍各異的目光冷漠說道:“涼州捉拿逃難,閑人勿擾。”

周圍人一聽涼州人,當即躲開,不敢多事。丁野被按壓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大人們,饒過我,我真的什麽也沒幹!你們和漠狄人的戰爭,我真的不知情啊!”

來捉拿他的人中首領冷漠道:“跟我回涼州,等我們審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