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雪泥鴻爪

四天後,唐蘅見到了田小沁的弟弟。

他有著和姐姐一樣的圓眼睛,一樣的簡單易記的名字。蔣亞把他從湖南接來時,他甚至還穿著校服。

“小沁的父母來不了……”趁田小輝吃飯的空當,蔣亞輕聲告訴他們,“她爸在外面打工,她媽……不願意。”

唐蘅啞然:“為什麽?”

蔣亞嘆一口氣,說:“他們覺得小沁的死不光彩,給他們丟了人。原本我都快放棄了,沒想到小輝突然說他願意跟我來武漢。”

“他才念初中?”

“高中了,小孩兒個子矮。”

田小輝吃飯吃得很快,然後他把垃圾收拾幹凈,非常拘謹地向唐蘅和李月馳道謝。

“不用客氣……你念高中了?高幾?”

“高二……”田小輝端坐在椅子上,“下個學期高三了。”

他的身材的確很瘦小,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六五左右,唐蘅心想這哪裏像高二的男孩?

李月馳平靜地問:“你知道這次來武漢是為什麽事嗎?”

田小輝沉默幾秒,小聲說:“知道一點……”

“跟我來,我告訴你。”

李月馳起身向外走去,唐蘅想要跟上,卻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他把田小輝帶到走廊盡頭的露台,唐蘅遠遠望著他倆的背影。

“蘅啊……”蔣亞小心翼翼地,“你媽那邊怎麽樣?”

“她答應了……”唐蘅低聲說。

“答應幫咱們?”

“嗯……”

“那……挺好。”

“你帶房子鑰匙了嗎?”

“啥?”蔣亞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你說虎泉的房子?”

“對……”

“帶是帶了……”

“這兩天如果有空,我想去一趟。”

“哎……”蔣亞的表情有些為難,“你確定麽?我怕你看了那些東西……”

唐蘅淡聲說:“我沒事……”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撐得住撐不住可言?他們都已經沒有退路。昨晚,安蕓送來了六年前由殯儀館開具的遺體火化證明。證明上寫著田小沁被火化的具體時間——也就是她跳樓的當天下午,她父母趕到武漢之前。這份證明原本由社會學院保管,唐蘅不知道安蕓是怎麽拿到手的,只見她臉頰微腫,大概被打過。

“這個有用……”她把那份證明裝在信封裏,迅速遞給唐蘅,似乎不敢直視。

“謝謝……”

安蕓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

“這次回來,武漢的變化真是太大了……”蔣亞輕聲感慨,“地鐵也多了,高樓也多了,不過珞喻路還是那麽爛……”

“蔣亞……”想起拿錢安蕓在茶舍說的話,唐蘅忍不住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可恨?”

“說什麽呢你!”

“如果當初李月馳不是為了我……也許當時,就能……”也許當時就能懲罰唐國木,也許李月馳就不用坐牢,也許這些年安蕓便不用背負痛苦和秘密。

“你別亂想!”蔣亞驟然緊張起來,一把抓住唐蘅的肩膀,“這個事兒不是這麽想的好吧?如果當時李月馳沒有瞞著你,你他媽沒準早就崩潰了,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打個問號!”

唐蘅慘淡一笑:“我在你眼裏這麽脆弱嗎?”

“你說呢?你看看你這六年怎麽過的……你真的不能這樣想,唐蘅。別的不說,就說李月馳,當初他想保護你,又不想愧對小沁,所以才……他想保護你,你懂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怪你,真的……”蔣亞喃喃道,“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了,太年輕了……年輕人總是很容易被逼上絕路的。”

他話音剛落,李月馳和田小輝走出露台。他們進房間時,唐蘅看見田小輝的眼睛紅通通的。

唐蘅心想:他都知道了。

田小輝擤了把鼻涕,端坐桌前,打開書包的拉鏈。

他竟然帶了一沓卷子。

三個大人愣怔片刻,蔣亞上前,拍拍田小輝的肩膀:“小輝,原來你是個學霸啊?”

“我不算……”田小輝恢復了那副拘謹模樣,“老師留的作業太多了。”

一天後,李月馳和王麗麗見面,拿到了她簽字按指印的情況陳述書。

三天後,付麗玲來到酒店,把一枚u盤交給唐蘅。

她顯而易見地瘦了,黑眼圈掛在眼下,甚至來不及遮掩。彼時李月馳恰好和蔣亞出門辦事,但他換下的t恤和牛仔褲散落在床畔,而唐蘅的手表放在大床另一側。

唐蘅沒打算再回避什麽。

付麗玲的聲音近乎哀求:“你們真的想好了?別沖動,唐蘅,真的——你們遇到的阻力會比想象中大得多。”

唐蘅說:“想好了……”

付麗玲顫聲道:“這件事不只是唐國木的問題,當年社會學院的那批領導全都得為此負責,換句話說,你們是在和整個漢陽大學作對……還有當年處理這件事的公安也要被牽連……你想過沒有,那女孩的父母當年就和學校達成和解了,你們現在只找來個未成年的小孩……你們有多大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