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火腿炒面

唐蘅愣愣地盯著那行圓珠筆寫的字,大概不是醫生寫的——他雖然沒怎麽去過醫院,但也見過家庭醫生寫字,張牙舞爪得根本看不清內容。

那行字是一筆一劃寫下來的,算不上工整優美,只像是下了很大力氣,所以格外清晰。尤其是“歲”字的最後一撇,直直斜向下去,收束時在柔軟的塑料袋上挑出一個小小的洞。

唐蘅默念,三十二歲。三十二。

李月馳今年大學畢業,不出意外是二十二歲,那也就意味著,他的女朋友比他大了整整十歲。當然,十歲的年齡差也不算離譜,只不過——思緒一下子斷了,緊接著,唐蘅轉身沖向門外。

他站在門口,李月馳站在樓梯上,兩人隔著幾級台階,面面相覷。

他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李月馳看著唐蘅,好像也愣了刹那,然後他揚揚眉毛:“學弟,你又找我有事?”

“我……對啊,我又找你有事……”唐蘅瞪圓眼睛,盯著李月馳一級一級登上台階,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幾秒後他猛地反應過來,向下一跨攔住李月馳的路。

“我,我要和你說個事情,”唐蘅口幹舌燥,“剛才出了點意外。”

李月馳平靜地問:“什麽意外?”

“就是……你家的鎖,壞了。”

李月馳:“什麽?”

“鎖壞了!”唐蘅真是百口莫辯,“我就在門上靠了一下,那個鎖芯突然掉出來了!”

李月馳沉默。

唐蘅側開身子,小聲說:“真的,不信你看。”

鎖芯還在地上,已經銹得不成樣子。李月馳彎腰撿起來,看了看鎖芯,又看了看唐蘅。他臉上的表情非常一言難盡,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大概就是同時混合了“唐蘅你可真行”和“編吧你接著編”兩種意味。

唐蘅覺得自己簡直他媽的冤死了——誰能想到這破房子的破鎖就趕得這麽巧?早不壞晚不壞,偏偏被他撞上。

最關鍵的是,在李月馳眼裏,他可是個企圖誘騙他進行錢色交易的惡劣富二代——是這樣吧?既然錢色交易的主意都打出來了,拆門卸鎖強闖民宅又算得了什麽?

唐蘅見李月馳不說話,只好低聲說:“待會我就找換鎖的來……真的是它自己壞的。”

李月馳把鎖芯丟到一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你就知道了!

唐蘅悶悶地說:“我現在就去,今晚一定弄好。”說完便轉身下樓。然而剛剛走下兩級台階,就聽李月馳在身後說:“等等。”

唐蘅轉身,望著他。

“你餓不餓?”李月馳說,“我買了炒面。”

唐蘅噔噔兩聲跑回去。

李月馳洗了手,打開電扇,插上電磁爐的插頭。唐蘅坐在整理箱旁邊的板凳上,看著他不知從哪變出一塊菜板,又打開整理箱,取出一把紅辣椒和一罐花椒。

唐蘅忍不住問:“你這麽能吃辣?”

“我家那邊都這麽吃。”李月馳把菜板墊在一只紙盒子上,渾不在意地蹲在那裏,哢哢哢切起辣椒來。他背對唐蘅,擡臂切辣椒的時候肩胛骨也跟著顫動,好像鳥類顫動的骨翼。唐蘅想到他被酒瓶劃破的傷口——不知留下傷疤沒有。

李月馳動作嫻熟,很快就將一把鮮紅的辣椒切成碎末。然後他把那只缺口的碗塞進唐蘅手裏,又遞一雙筷子:“你吃多少炒面,自己夾出來。”

“哦,”唐蘅看著那撮辣椒,“那這是幹什麽的?”

“吃。”

“……”

“很辣,”李月馳頓了頓,迎上唐蘅的目光,“你要試試嗎?”

唐蘅心想我起碼在武漢待了六年,看不起誰啊。

“來點吧。”唐蘅說。

片刻後,李月馳找來一只大碗——唐蘅認得,就是那天晚上吃泡面用的碗。他把炒面從一次性飯盒裏趕出來,滿滿地在碗裏堆出一個尖,再把辣椒和花椒堆在最上面。然後他將鍋燒熱,倒油,很快油也熱了,泛出一陣花生的香味。李月馳端起鍋,說:“你站我後面。”唐蘅便後退兩步,心想這是什麽大陣仗,滿漢全席嗎。

李月馳把熱油淋在辣椒和花椒上,“滋啦”一聲,辣味和麻味直沖鼻腔,唐蘅沒忍住,咳了起來。

“學弟,你沒事吧?”李月馳像是故意這樣問的,因為他的聲音拖得有些長,仿佛帶點笑意,“我說了很辣。”

“我沒事……”唐蘅揩了揩眼尾的淚,“你等我一下。”

說完便轉身跑出去,騎上變速車,到巷口的小吃店買了兩大杯米酒。待唐蘅拎著米酒進屋,李月馳已經把兩人的炒面分好了,唐蘅那碗沒有辣椒和花椒,但也被熱油淋過,紅通通的。李月馳接過米酒,輕聲說:“吃不慣就別勉強。”

他們倆還像那晚吃泡面的時候,一個坐板凳,一個坐床邊。逼仄的小房間也還是熱得人難耐,加上辣椒的辣,沒一會兒唐蘅就汗流浹背了,馬尾辮也黏在後頸上。李月馳買的炒面又實在算不上好吃,那面條硬邦邦的,似乎已經放了很久。碗裏除了面條,就只有幾塊更硬的白菜梆子,和幾片澱粉味的火腿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