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畫中人

屋裏針落可聞。

陳請眼皮都不敢多擡一點兒,他早就知道,能讓沈相動怒的,唯有今上。

金鑾殿上那位九五至尊,別的本事先不提,胡作非為的能力無人能及!

陳請著實能體諒沈相的心情,見到這封暗信時他也是目瞪口呆。

今上單字一個理,乳名正是阿理。

吾妻阿理……

饒是陳請對元曜帝不喜,也覺得五雷轟頂,想一刀剁了輕薄整個大雍的蠻夷孽族,又想拿著這封信去質問今上:您荒唐也就荒唐了,怎麽還不顧國恥了!

雖說元曜帝後宮裏男女不忌,可到底是些卑賤戲子,不過玩物。前朝男風盛行,好龍陽的貴人不在少數,若是能得名姬佳麗青睞,吟詩作對,把酒言歡,不失為一道風流韻事。

所以世族大夫們雖對後宮妃子身份十分不滿,卻也沒當庭死諫。但戲子歸戲子,被人喚作吾妻算什麽?還六州予你,你歸我,若是讓天下人知道此事,大雍還要不要臉了!

陳請也是氣得渾身發抖,深覺天道不公:沈相如此品行尊貴的聖人君子,為什麽會趨於下位?這元曜帝遲早把祖宗江山作沒,與其便宜了前朝余孽,甚至讓蠻族侵占,不如揭竿而起,還天地君清祥兆!

這次的黃花梨書案活了下來,沈君兆眸色黑沉,神態難辨,只是斂住了內勁。

別說書案,連這張薄薄的宣紙都沒有絲毫損傷,上面的字醜陋且刺目,沈君兆沒再多看一眼便收入袖籠。

陳請語氣中頗有些義憤填庸:“怕是三年前的禦駕親征,今上與那蠻夷賊子達成了某些協定……”

這暗信簡短卻暴露了許多信息,一來是那讓人匪夷所思的‘關系’,二來是那個所謂的約定——寥寥數語,已交代的十分明白,以今上及冠為限,梁銘若是能一統六州,元曜帝便委身於他。

思及此處,陳請只覺頭暈眼花,再恨天道不明,竟讓如此孟浪放縱之人登極大統!

沈君兆盯著他:“此事不得外傳。”

陳請忙行禮:“事關國恥,屬下明白。”

他說完忽覺周圍溫度驟降,炎炎夏日一身官服的陳參事莫名涼了後背,擡頭是不敢擡頭的,陳請腦中飄過無數念頭,著實不知自己哪裏犯了錯!

“陳請。”毫無征兆,沈君兆的聲音竟已經出現在他身畔。

想到沈相的內家功夫,陳請撲通一聲跪下:“大人!”不知哪裏不對,但這危險氣息太濃,陳請恍如站在懸崖峭壁上。

沈君兆聲音冷淡:“忘了這封信。”

“!”

下一瞬,陳請回神,額間冷汗直流:“屬下明白!”

沈君兆依舊是平聲靜氣的:“下去吧。”

“是。”陳請大汗淋漓地出了書房,只覺後怕——方才他幾乎以為自己走不出那道門了!

沈君兆的書房有東西兩間,東間是處理一些政務和面見沈家門生的地方;西間是內室,書案上沒有文房四寶,而是擺了一個沙盤,墻上更是掛了一整面的輿圖,此圖繪制得極其精細。

大雍山河輪廓分明,首京十二郡更是細致入微,尤其是南部很不安分的商郡和雲城,更是精細到了連城防布局都一清二楚;最誇張的是大雍之外的蠻夷六州,六州地貌清晰,各族盤踞何處也有標注,最中央一個梁字最打眼。

這三年,沈君兆念及當初梁銘救了雍理一命,一直沒動他,現在——

他隨手捏了把匕首,精準無誤地釘在了‘梁’字上。

雍理這一宿睡得都不願睜開眼。

這些年他也沒少做夢,可這麽甜甜蜜蜜的,真是沒怎麽做過了。

當時他偷跑出去找沈君兆,後來還是被發現了,沈爭鳴雷霆震怒,半點不怪雍理私自出宮,全怪到了無辜的沈君兆頭上。

雍理千求萬求,不許沈爭鳴罰沈君兆。

沈爭鳴罕見的沒給雍理臉面,一鞭子抽了過去,沈君兆本就受了傷的小臂瞬間滲出鮮血。

雍理撲過去護住沈君兆,他擡頭望向沈爭鳴,雙目兇狠像個護食的狼崽子:“沈爭鳴,你要抗旨不尊嗎!”

沈爭鳴愣住了。

那是元曜帝第一次反抗這位位高權重的帝國首輔。

也讓沈爭鳴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護著的孩子長大了。

*

“陛下?”趙泉輕聲喚雍理。

雍理按了下太陽穴,嗓音微啞:“更衣。”

想起一會兒要在朝上看到的年輕沈相,再念及年少時被他親一下都耳朵尖紅透的沈子瑜,雍理只覺這漱口的水又酸又苦。

什麽永遠不永遠的。

永遠的死對頭嗎。

朝上,烏弘朗和周棟文依舊在為李義海的破事吵鬧不休。

雍理聽得心煩,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陪他們做戲。

沈君兆沒明說,雍理卻明白,萬壽將至,使臣來賀,帝相不和的傳聞越演越烈才能激出潛藏的窺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