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循著佛號傳來的聲源處望去。

梵音並非九天之上傳來。

但卻也是從天降下, 二人皆擡頭上望。

沿著矮墻向上,一襲雪色身影矚目。

土黃色墻面映著斑駁苔痕、遍布歲月摩挲過時留下的滄桑感,卻於那人未損半分風骨。

明凈端坐墻頭之上,靜靜的俯視下來, 神色無悲無喜。

任人見了這個畫面, 都只覺分外虛幻。

如眾生仰望的佛陀, 下凡為普渡眾生。

很巧的是,正如謝枕舟所言。

這並不是什麽普渡眾生的佛,而是蠱惑蒼生的妖。

被冠以‘妖僧’稱謂的僧人,似是為了證明他說得確為事實般,笑得像個妖精、卻又不染任何凡塵氣,自相矛盾又融合得恰到好處。

那顆如血點著的朱砂痣顯得尤為奪目。

“謝施主,似對貧僧很是了解?”明凈似笑非笑道,像對謝枕舟的評價還算滿意般提了一句。

......

雪衣翩然落下,明凈從墻頭一躍而下,衣袍被風吹著卻是分毫未動。

他對著雲舒輕喃了句佛號。

雲舒同他回禮。

繼而明凈的視線又往側移了幾許。

謝枕舟摸了下鼻子,微垂著眼睫, “方才一時忘形, 還望禪師勿怪。”

雲舒淺色眼眸看了眼小師弟略帶窘迫的眼神。

耳垂紅了一片。

明凈微彎起眼、淡笑, 倒是沒有再說什麽。

謝枕舟忽地松了口氣。

兩人跟在明凈身後,謝枕舟依稀記得些路,認出明凈要帶他們去的地方、應當是他初次來到萬佛寺時同明凈飲茶的那處清幽竹林。

倒也不失為一個談話的好地方。

他想帶明凈前往暄禹城。

只是不知,

這位向來能未蔔先知的禪師,會否和他一道前往。

明凈又是否知道他會前來。

亦或者是在等自己來找他。

更甚則是, 明凈早已知曉暄禹城發生的事,也同樣知曉那鬼修......

......

不是謝枕舟將明凈想得這般出神,而是其本身便深不可測。

不論是書中所言, 還是他親身經歷過的。

謝枕舟都對明凈看法尤為不同。

或者早在三年多前,他一直都在對明凈所說的因果一論介懷。

且是那種一直埋藏心底,逐漸生根發芽,如今已然長成參天大樹般的存在。

明凈果真是帶著兩人到了那處竹林,如初見時般。

一方石桌映入眼簾。

幾人坐到了石桌前。

甫一坐定,謝枕舟就要開口。

明凈悠悠道:“還請施主再等一等。”

說著,他取出一套茶具。

謝枕舟朝三師兄看了看。

雲舒一派恬淡悠然,回眸對他一笑。

兩人相視一眼,接著又將目光放到了明凈身上。

只見明凈一一把杯壁刻畫著無數梵文的小杯子擺好。

一、二、三......

還有四五。

一看到多出來的兩個杯子,謝枕舟心下便有幾分了然。

雲舒只略挑了挑眉梢。

......

果然是,未蔔先知。

謝枕舟在次在心中印證。

也是恰在此時,明凈擡眸向他看來一眼。

謝枕舟長睫低下,掃落一片淡色陰影。

雲舒神色依舊如常。

三人安坐片刻。

眼見被置於身前已被倒了七分滿的茶杯,雲舒這才倏地看向一處。

“師尊!”隨著三師兄動作,謝枕舟也緊跟著轉頭便看到走來的亦奇子和妙真法師,不由詫異。

·

謝枕舟想不到,多出來的杯子,竟然是給師尊留的。

亦奇子也未料到,他會又一次在此處遇見自己的小徒弟。

“舟舟怎會在此?”

亦奇子看了眼謝枕舟。

雲舒起身,同他二人見禮。

謝枕舟也跟著站起來,聽到問話想了想,便如實說道:“弟子前來是為了請禪師前往暄禹城,未曾想師尊也來了。”

他和亦奇子的目的是一樣,卻還有些事情想知道,上次他沒來得及問的。

因為有岷城鬼修一事在前,亦奇子同他二人點頭,對於謝枕舟的回答不疑有他。

“阿彌陀佛。”

妙真走過來,面容沉靜輕喃了一句佛號。

最終他又看向明凈,對其點了點頭。

......

一個時辰前,萬佛寺。

禪房內,妙真對著背向他的明凈,頗有些欲言又止。

妙真開口:“師叔。”

明凈回身,望向這個可以說是被他看著長大,現已成為一寺主持的僧人,散漫姿態收斂,雙手合十閉目道了句:“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妙真同樣闔目,“師叔既心意已定,妙真願師叔此去平安。”

明凈面上神情重又變得松散,“人生在世,又豈能事事如願。”

三千青絲再次對向自己,妙真神色微斂。

·

竹林間。

明凈笑容平淡,請推茶盞,“道君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