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這一陣, 明蘇吃住都在垂拱殿。

垂拱殿在本朝開國之處,是皇帝日常理政之處,後來, 繼任之君以為此殿過於刻板端肅, 待在殿中總有些不自在, 便漸漸地遷到了紫宸殿。

明蘇起用垂拱殿起初是因紫宸殿還軟禁著皇帝,後來,在垂拱殿中待了數日, 倒覺得此殿很好,端肅莊嚴。

治國本就是一件嚴肅之事, 需得盡心以待, 需得一絲不苟。

她自仁明殿回來, 玄過已在垂拱殿中等了許久了,見她回來, 忙迎上前, 道:“殿下是去了何處?怎麽轉眼就不見了人,讓小的好生擔心。”

明蘇也未說她去尋皇後了,只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玄過沒法子, 只得施了一禮,就要退出大殿,明蘇想到什麽,又道:“慢著……”

玄過回過身,躬身道:“請殿下吩咐。”

“你回府將皇後為我做的那幾身衣衫取來。”明蘇說道。

玄過聞言, 恍然道:“正是,夏日將過去了,殿下的秋衫也該備下了,小的竟是疏忽了。”

他是公主跟前極為得用的內侍, 這幾日自然也忙著,竟是將此事忘了。

公主於衣食住行上,一貫都不大上心,她不上心,底下伺候的自然也隨了她,難免便有疏漏處。明蘇也未怪罪,自入了偏殿。

偏殿有一張軟榻,便被她用來夜晚休憩。

她沐浴過,便躺在這張榻上。軟榻不比床,窄窄的一張,明蘇身量高,躺著稍稍顯得委屈了。

但她並不覺得難受,反而想,若是阿宓能與她一同躺在這張榻上,雖難免擁擠,但一定能抱得緊緊的。

明蘇高高興興地合上眼,她還是煩悶,沒處發泄,沒處訴說的煩悶。

但見過阿宓後,她高興多了,且她還有了一個期盼,阿宓每日都會來給她送晚膳,她每日都能見到她了。

明蘇抱了抱懷中的軟被,腹中似是有些餓了,半夜三更的,她竟有了食欲。

但她不打算起來,也不打算命宮人備宵夜。她只是想明日阿宓會給她準備什麽菜色。

她想著想著,一下子坐了起來,方才去見阿宓時,她忘了告訴她,這五六年來,她一直想著她,她心中始終都有她。

明蘇好遺憾,她回憶了一番,今夜月色極好,方才在殿門外抱住阿宓的那一下,阿宓雖有些措手不及,但她還是放松了身子,靠在了她懷中。

若是那時將她的心意告訴阿宓,那今晚的月色當會更加動人才是。

可惜她竟沒想到。

明蘇便似市井中與人吵架的婦人一般,回到家後方覺未能發揮好,格外後悔懊惱起來。

明日見了阿宓,可不能忘了。明蘇暗自道。

翌日一早,明蘇醒得頗早。初秋之晨,已略略能察絲絲涼意,明蘇梳洗更衣,用過早膳後,中書令便來了,帶著昨日送到的奏疏。

明蘇發覺這幾日中書令格外勤勉,從前父皇當政時,他行事很是內斂,不喜攬事,也甚少出頭。

然而這五六日間,他卻似有許多政見要稟,往來垂拱殿也極殷勤。

除了他,禦史大夫亦是如此,還有其余幾名大臣,也趕著表現。

明蘇倒是理解,秉政之人換了,底下大臣難免心存忐忑,欲在新主跟前示好,以免來日受冷落排擠。

但他們如此諂媚殷切,毫無為臣者的貞節,明蘇心下難免不喜。

不過,既然已到了這地步,她自然也不會任由喜好行事,仍是大大方方地接納了這些大臣的示好。

大臣們見此,自是松了口氣,自古宮變,最怕的便是流血。

而皇位更叠最怕的則是秋後算賬。這些大臣裏,除了早早便依附了公主的,哪個不曾與她做過對?

尤其是翰林院的那幫腐儒,當年公主喜好女?色的傳聞一出,可沒少攻訐彈劾。

這幾日,翰林院那頭,一個都不敢上公主面前晃悠,生怕她就想起當年的事來。

朝中上下俱是戰戰兢兢的。唯有明蘇極穩得住,她不曾與人清算往日之怨,連將她擋在宮門外的禁軍,也未怪罪,只免去幾名將軍的職銜,換上自己的人,掌控住了京中局勢。

而五皇子與三皇子門下的大臣,她只見了幾個格外昏聵陰險之輩,將他們劃為謀逆的同黨,余者則是輕輕放過。

大臣們見此,自然放寬了心,私下裏少不得嘆一句,這大抵是最寬和,最無刀光劍影的宮變了。

至於皇帝眼下如何了,大臣們竟是說好的一般,無一人提起。

今日不只是中書令,楚恩也來了。

他雖已致仕,身上卻仍掛著太尉之銜,自然能入宮請見。明蘇聞外祖父來了,自是高興,忙就宣了。

楚恩仍是精神矍鑠,體態康健,說話的聲音都較尋常老人更洪亮。

他入了殿,行了禮,較之過往,要更恭敬上幾分,言辭間亦更多斟酌,將君臣之別襯得更鮮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