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格妮的憤怒

“危險總在你覺得最安全的那一刻發生。”——《盜賊手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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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邊浮現的是絲絲淡金色的朝霞,這意味著在將來一段時間裏,暴風雨的余韻還不會就此歇止。

蘭蒂斯頓的家族的城堡裏,正如它所靠近的費河,盡管表面流淌舒緩,其實內裏充斥了暗湧的激流。

佐德伯爵孱弱多病的體質隨著他逐漸接近死亡而愈加沉重,每個星期也只有一兩天處在清醒的狀態中,通常只有在這時他的表現才不像一個已經十幾年斷斷續續臥病在床的病人。

一早就守候在伯爵門前的圖茲在後面輕輕推了正打著哈欠的羅瀾一把,提醒他等會要在佐德伯爵面前要表現出一個兒子恰到好處的孝順與尊敬。

羅瀾撇了撇嘴,他豈不知此刻正是表現的機會,只是以倫迪特的身份,他不得不做出這種符合其心性的動作來。

他先是揉著眼睛,努力甩開無精打采的一面,再鄙夷地看了站在身邊癡癡呆呆的“兄弟”一眼,隨即抖了抖肩膀,盡量豎直了自己的身體。

在松松垮垮的表面下,實則他一直處在警惕戒備的狀態中。

事實上,他與倫迪特對換身份的舉動是相當冒險的。

或許蘭蒂斯頓家族內無人可以看穿自己真實的身份,但是罪惡盜賊團可不是那麽容易好糊弄的,他們終究會看出“羅瀾”表現出的某種異樣的狀況,由嚴密組織和眾多高手組成的盜賊團不乏有充滿想象力的人,他們就像一把用絲線掛起,懸在羅瀾頭頂的鋒銳利斧,隨時隨地都可能斷開落下。

不過,到了那個時候……

伯爵的房門慢慢開啟了。

羅瀾的精神從思索中抽離,注視著門後那深邃幽暗的門廊,那黑沉壓抑的感覺不禁讓他聯想到四年前那個讓人窒息的洞穴,眼前竟然又一次浮現出了那個終年披在鬥篷裏的高大身影。

他的身體不自覺產生了輕輕的顫栗,雖然那個人教導了他一切在這世界上生存的技能和法則,可是他並不甘心做一個永遠躲藏在黑暗中被人利用和支配的工具,他要努力掙斷捆縛在自己身上那牢固無比的枷鎖。

想到這些,他不由自主地向身上隱隱作痛的地方摸去,耳邊仿佛又回響起了那單調的口令和那荊條破開空氣的銳響。

那殘酷的魔鬼式訓練只用了短短一年就把穿越而來的他徹底改變了。

然而也在心上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痕。

他曾在月光下無數次的發誓,不管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用盡全力去擺脫這一切。

他也的確在這麽做著。

這時,他敏銳地察覺出一道充滿敵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是一名從伯爵房中走出來的少年仆役。

也許因為是太過年輕的緣故,對方看起來就像一個羞怯的大男孩,盡管他的面容上沒有跡象,可是那眼神裏夾雜著一閃而過的仇恨又怎麽能瞞過羅瀾細致入微的觀察力?

羅瀾一皺眉,在對方清秀的外表上一掃而過,心中驀然升起一個讓人嘔吐的想法……

莫非倫迪特對他做過什麽?

他暗暗唾罵那個禽獸,然後迅速把頭扭開,再也不敢多看對方一眼。

少年仆役聲音響起道:“伯爵大人說,今天他只想和西奧斯少爺單獨談談。”

單獨談談?

腦殘對半殘?

不知道佐德伯爵發現希冀已久的兒子比自己並不好多少時會作何反應?

羅瀾腦海中立時出現了一副大眼對小眼的場景,他終於體會到倫迪特那惡虐的快感是從何而來來了。

他突然發現,自己很喜歡躲在一邊看別人的好戲,正如前世在路上津津有味地和眾人圍觀他人的鬥毆一樣,這種事不關己及又幸災樂禍的心態非但沒有因為他轉換了身體而消失,反而又被再一次的放大了。

他竟忍不住想要發笑,立刻摸了摸鼻子,掩飾似的咳嗽了一聲。

然而一把清冷而稍顯惱怒的聲音將他推到了另一個主角的位置上。

“倫迪特,我要單獨和你談談!”

艾格妮正站在三、四米遠的距離外冷冷地看著他,美貌的臉頰上有些蒼白,眼眸裏含著幾分勃發的怒氣,她的手緊緊按住了腰胯右側佩戴的騎士斬劍。

又是單獨?

周圍仆從曖昧的目光一下全部聚集到了兩個人的身上,看來少爺的興趣不僅僅是在男人身上啊……

羅瀾暗呼不妙,看這幅架勢,難道是來找自己麻煩的?

莫非是為了自己和她的婚事?他下意識地望向圖茲,後者卻沖著自己搖了搖頭。

他只得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道:“女士的邀請,我又怎能拒絕。”

艾格妮重重哼了一聲,轉身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因為昨晚的暴雨,廊道裏的石壁上泛出淡灰色的濕痕,一道道晨光從依次排出的壁窗中穿入,兩個人的腳步聲在這裏倍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