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多面

毫無疑問,赤陰女仙是一位絕代佳人。

有人嫌她面目輪廓太過硬朗,那他絕難以想象赤陰小憩時容顏柔化的嫻靜;

也有人說她神態像劍般咄咄逼人,那他必然從未見識過赤陰醉酒時的憨態;

還有人對她的冷傲不以為然,那他肯定沒有見過赤陰開心時前仰後合的恣意痛快。

太熟悉了!

相處五年,隨侍左右。余慈就是閉上眼睛,也能回想起赤陰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然後綜合成為一幅極其完美的圖景,作為所謂“美麗”的標尺,刻在心中。

那確確實實就是烙在他心裏的,難以褪去的印痕。也許暫時被埋下,但只要吹去上面那層浮塵,所有的一切,便又都清晰起來。

可就是這樣的佳人,留給余慈的最終印象,卻是陰暗冷厲,如吹陰風,如入鬼獄。

赤陰是美麗的,但又是喜怒無常的。她性子驕傲而自我,完全不顧及任何人的感受。也許上一刻她還和你言笑晏晏,但緊接著,就是雷霆之怒,讓你生死兩難。

更關鍵的是,赤陰的本性是嗜血的。她會想著辦法折磨那些惹怒她的人。

余慈便記得很清楚,在他十歲那年,有一個近侍惹了赤陰發怒,女修便玩出了新花樣,手不搖足不動,甚至不見調運真煞,只在數丈外平淡說話,口呼“要左足”,那弟子左足便斷,口呼“要右眼”,弟子右眼便碎,十余句下來,弟子五官、骨骼已無半點兒完好處,皮肉及五臟六腑卻絲毫不損,如此慘呼七日才死去。此般情形深刻在余慈心底,至今憶起,猶在眼前。

在雙仙教五年,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便是余慈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次次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察顏觀色、賠著小心,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往事不堪回首。

余慈深吸口氣,將那些記憶再度掩埋。但現在,在這南霜湖上,在這獨特的氛圍下,他卻有一個問題,乃至於一個沖動:

要不要上去,把身份挑明了?

他盯著赤陰,只是赤陰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赤陰依然是當年的模樣,美麗而驕傲,她顯然是不會在意一旁修為低微的年青道士的,便是她注意了,也不會從這道士身上聯想到十二年前,那個大火沖天的夜晚,失蹤不見的近侍。

她甚至懶得往余慈身上掃一眼,走至近前,將手中一樣東西甩向慕容輕煙:

“喏,這是大洞真符吧,南松子終究沒敢把它卷走,倒是其余的物件,沒留下半點兒。”

慕容輕煙接過寶符,輕輕道了聲謝,再看向赤陰,卻問了另一件事:“陶師叔何在?”

“山那邊……”

赤陰將詳細地點告知,末了冷笑一聲:“為你清理了門戶,非但沒有感謝,說不定還要招埋怨,真是何苦來由。”

慕容輕煙搖頭一笑,並不多言。

赤陰也不再多說,目光又朝夢微那裏瞥了一眼,道:“我的車駕便在十裏外,你是和我去絕壁城,還是……”

“之前說好了要在離塵宗盤桓幾日。說起來,我還有四明宗甘師叔的一封信,要捎給於舟道長呢。”

這就是拒絕了。赤陰自然不會再勸,輕描淡寫地道了句“隨你”,甚至懶得訂後會之期,也不招呼,身形飛動,轉眼不見蹤影。

余慈的視線隨著她移動,直到完全看不見了,也沒有收回來,盯著夜空,久久不動,他終究沒有做出傻事:

便像是一只螞蟻,走到巨人面前,憤怒地咆哮:

“喂,大塊頭,你剛剛絆了我一跤!”

巨人要麽就是沒聽到,但若是聽到了,只會是冷漠地再踏一腳下去!

余慈深深吸氣,他忽然覺得心臟跳得非常厲害。有一種緊迫感、前所未有的緊迫感揪住他,慢慢地勒住他的脖子。

※※※

“余師兄,余師兄!”

大清早的,院子裏面寶光的叫聲很惱人,余慈昨晚研究符書到很晚,此時不過剛睡了一個時辰。不過,寶光和他熟慣了,才不管他怎樣,穿門過戶,一路直達他的臥室。

“余師兄,不要睡了。慕容師姐專程到觀中辭行來了,還向師傅問起你呢!”

“唔?”

余慈眼睛睜開,“慕容師姐”這個稱呼,一下子把他的思維揪起來。

如今已經是南霜湖一戰後的第二十天了,然而當時湖上發生的事情依然歷歷在目,便是想忘記都不成——慕容輕煙、南容子、夢微,當然,還有最重要的赤陰女仙,這些人的形象,幾天來一有空閑,便走馬燈般在他腦中打轉。

那日戰後,南松子神魂脫竅,遠遁無蹤。

按照常理,南松子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找一個合適的肉身奪舍,保護神魂不滅。而以南松子還丹上階修為,精氣神早已盤結一處,七還九返,凝成最上品的金液還丹,神魂堅固,便是肉身粉碎,也能維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更能保住肉身在時的一些本領。且從當時的情形看,那廝神魂走脫時,還攜走了身上的法器,這樣,他的危險性也就大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