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故人

對成榮乃至萬靈門的態度,余慈說不上反感。在世間流浪十多年,他早就明白,只要活在世上,這種利益交換便不可避免,其實這就是人與人之間,最常規的交流方式,反倒是像一見投緣、推心置腹、生死之交等等,罕見無比,卻也因其罕見,而愈見珍貴。

成榮此人雖說不上是一個稱職的說客,卻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要和余慈在初次見面時,便達成目的,絕不現實,所以便抓住“鬼相花”這個由余慈送給他抓手,力邀余慈前往萬靈門駐地做客,屢邀不果的情況下,又順理成章地將聯系方式交了過來,至少保證了雙方的一線聯系。

在止心觀呆了這幾天,余慈知道,所謂的“專辦之權”,並不是萬靈門想象的這麽單純。裏面各種因素交織,除非是專門去找於舟老道打聽,否則很難盡知其詳情。不過既然萬靈門這麽打算,余慈也樂得輕松:

經營關系這種很長時間才會見效的事情,留給對方傷腦筋就好。他把握住最關鍵的利益鏈條,後面的事,還要他來操心麽?

終於,成榮帶著急迫和遺憾的心情向余慈告辭,當然也帶走了那個仍不怎麽服氣的小姑娘。

余慈繼續自己的尋藥之旅,這日發生的事情,對別人來說,或許是今後一段時間的重心,但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小插曲,是他繁忙工作中一點兒點綴,僅此而已。

※※※

時間一刻不停地流逝,余慈的搜索範圍在擴大,但收獲卻越來越少,當他把善功積累到兩百零四的時候,進度便徹底停滯。

然後,今冬的第一場雪降了下來。

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那邊去,余慈站在距離天裂谷約有六十裏路的一個小山谷內,看寒山雪溪,穿谷而過。這裏其實就是他初返天裂谷時,截住采藥客問話的老地方,而在小溪下遊,則有另一群采藥客沿溪流回程。

這群人猛然見到余慈這樣一個豐神俊朗的道士站在上遊,那邊三四十號人都是一怔,沒有路途偶遇的招呼,氣氛反是有些緊張。

余慈表示理解。

眼下正是結束大半年的工作,回家過年的時節,平常在天裂谷中流連的采藥客們,都停下了工作,打點行李、呼朋喚友,開始陸續返鄉。同時,現在也是最混亂的時候。

收集蝦須草永遠都是個沒本的買賣。無法再從野外獲得,從別人身上得來也一樣。這個時節,偷、搶、拐、騙等一切惡劣的手段都有了施展的地方,平日裏已足夠糟糕的秩序會糜爛到常人很難想象的地步。在采藥客們看來,這個俊秀道士便是刻意攔在路上,來意頗為不善。

其實,余慈還真的就是沖他們來的。

看到采藥客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余慈也不說話,視線從左到右,像是隨便掃了一眼,然而接觸他視線的采藥客們,胸口卻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一時間氣都喘不過來,人群一陣騷亂。他聽到裏面有人低叫“上仙”之類的稱呼,至此,目的便達到了。

情形看起來妖異古怪,其實不過是神意的運用而已。這倒不是余慈自己的發明,當日在止心觀,金煥意圖以勢壓人,一個眼神便能拿出“日薄西山猶未足,扯得蒼天一同落”的氣魄,比余慈實在強出太多。

不過這程度已經夠了,至少足夠扯起一部人不那麽美好的記憶。

這群采藥客中,有一半的人物神色劇變,有膽兒小的,已經反應性地要向後逃,卻被腦子清楚的同伴一把拽住,總算沒當場炸了營。

氣氛變得分外古怪。

余慈本意是想攔路收集一下天裂谷中藥草的消息,見到這種情形,也覺得意外。他之前在照神圖中,也沒有刻意分辨這些人的身份,此時將視線在他們臉上掃一遍,忽地恍然:

“你們是……”

很多人臉上都顯出尷尬和恐懼。但在隊伍前排有一人,卻是以絕快的反應速度,雙膝屈折,跪倒在溪邊冷硬的沙石上:

“上仙明鑒,如今我等已不做原來的營生了!”

這動作提醒了很多人,三四十號人的隊伍一下子跪倒了一小半,都是紛紛指天誓日,表示已經痛改前非,老老實實采藥,絕對沒再幹傷天害理的事。沒跪下的那些采藥客,先是茫然,旋又疑懼,到最後已不知手腳往哪兒擺放,幹脆也從眾跪了下去,黑壓壓的一片,倒也壯觀。

余慈看得分明,這一拔,倒有一半人,是當日荒山破廟裏那夥兒騙子。當頭那個先跪下去,不就是那很是活躍的黑臉漢子麽?

目光在眾人頭頂掃了一眼,幾乎沒費任何力氣,他便看到了正努力往人群裏面縮的玄清道人,這人連頭也不敢擡,身子還在發抖。

余慈皺皺眉頭,道:“起來吧,正好,我有事情要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