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源有個舉人劉

慶朝一百一十二年冬,不過初入葭月,這天便冷得不行了。

日頭漸漸升起,宅院裏頭一個身著灰青色棉布襖子的小丫鬟挽著一個竹制的籃子,穿過宅院裏大大小小的門,在西北角一處三進院子的西邊廂房門口站定了。

她在廊下聽差小丫鬟的幫助下彈幹凈身上的落雪,好妹妹地喊著道了兩句謝,允諾下回給對方帶糖吃。這才在小丫鬟開心的通報聲中掀開擋風雪的厚布簾子走了進去。

屋子裏暖融融的,入門處擺了兩個梅瓶,整間屋子都充斥著梅花的幽香,小丫鬟輕快地說道:“姑娘,這是按照您的吩咐一早去梅園采的雪,挑的都是花瓣上的,一點旁的都沒粘,您看可夠了?”

那被稱為姑娘的是一個梳著少女發髻,面容猶有稚色的女孩兒,她懶懶地靠在榻上,四周散落著幾個軟乎乎的枕頭,手裏頭拿著一本翻得起了毛邊的遊記。

聽到小丫鬟這樣一說便探出頭去一瞧,嬌聲道:“少了些,這縣裏就數家裏的梅園最大,采的雪也最好,難得今年的雪這般好我應下了給周姐姐兩壇子的。”

“依著這樣的分量給了周姐姐之後我們便不剩什麽了,母親前些日子說這幾天落雪最多如今看來倒不準了,不如我明日和你們一道去吧,早些采完也好請周姐姐來喝茶。”

采雪的丫鬟還沒回話呢,一旁在桌子上熨整衣裳的大丫鬟一聽連忙搖頭道:“我的好姑娘,周家姑娘已經定親,等閑不能四處走動,不如婢子代您送去吧。”

“今冬格外的冷,這麽大的雪太太吩咐了不讓您出門呢,若受了寒可有苦頭吃,您若去了園子嬤嬤非得把我們狠狠地訓一頓不可!”

她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疊好衣裳,將銅火鬥放到一邊擦著手走過來,掀開籃子裏那肚子滾圓的瓷壇子一看也皺起眉頭。

“今兒怎麽比昨日要少許多?你回來得也比往常要早,可是偷懶了還是又有人為難你?”

“不不不!”穿著灰色襖子的丫鬟連連搖頭,“是徐嬤嬤讓回來的,她老人家領了一幫粗使婆子去梅園掃雪,見著我便讓回來了。”

頓了頓,這丫鬟解釋道:“還說今兒早上讓咱們院子的人都不要到梅園去,大太太要在那裏待客免得沖撞了。”

“母親要在梅園待客?”少女直起了身子,奇怪地問道:“待的是什麽客?這麽冷的天為何不迎到屋子裏來?”

小丫鬟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那年長些的大丫鬟倒是想起了什麽,揮揮手讓她出去了,轉身走近了少女身旁俯下身子小聲道:

“姑娘您不記得了嗎?先頭老太太往省城去了一封信把大姑爺喊回來了,算著日子應該就是這幾天了。”

“大姐夫……”少女恍然,面露思索之色,“怪不得母親要在梅園招待,外祖父生前除了書房最喜歡的便是這梅園了,這便是睹物思人吧。”

她感嘆道:“這時間過得可真快,眨眼大姐姐去了就有一年了,桂枝你說祖母這次能如願嗎?”

名叫桂枝的大丫鬟語塞,半響小聲道:“應該能吧,畢竟劉家待陳家恩重如山,二姑娘身段樣貌性情才藝也是縣城裏有數的,不比大姑娘差。”

少女倒沒有這麽樂觀,“可三叔和三嬸不太願意呢,母親說三房想把二姐姐說給周家表哥,那也是個秀才,前些日子三嬸還背著人偷偷哭了,往祖母跟前也求了兩回。”

“這老太太決定的事哪由得了三老爺和三太太呢,”桂枝實話實說,“再說了府裏也沒有適合的姑娘了,王家來的柔姑娘定是不能的,族中長輩不會同意。”

“三姑娘是鄭姨娘所出,二太太也不會願意;四姑娘倒是聽二太太的話可被養成那膽小性子佛經抄得是好,可人前都不敢高聲說話,陳家也不會答應,到底是未來的官夫人呢,掌家理事最是要緊。”

“說得也是,”少女將頭靠在軟枕上,悠悠地嘆了口氣,“若是大姐姐沒有得那場風寒就好了……”

“桂枝你可還記得以前母親說起過的外祖母的事?外祖母也是繼室,生前對著個牌位行妾禮,死後也要埋在正室的墳塋之後。”

她的聲音懨懨的,“逢年過節的香火祭祀都要低一等,無論生前身後都矮人一頭,母親說外祖母每每想起這事便要狠哭一場。”

“再有大舅舅,在外祖母的手底下三十多年,雖然外祖母從未捧殺打壓,但他自己戰戰兢兢,至今都未考中進士,母親也說大舅舅迂腐得緊不如二舅舅活絡。”

“做繼室難,做繼子女也難,可憐大姐姐留下的那麽小的兩個孩子,還沒有遠哥兒大呢……”

桂枝笑著勸道:“姑娘您的外祖母有大智慧,這麽多年來修橋鋪路,提拔鄉鄰,掌管中饋撫育子女,給兩位舅老爺延請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