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山雨

在聞時小時候的記憶裏, 塵不到教東西其實鮮少靠講,要麽手把手地帶著練,要麽就在籠裏學。

他總說見得多了, 會的自然也就多了。

但那時候的聞時所見有點太多了, 遠遠超出一個孩子應有的。所以他曾經問過塵不到, 如果總碰到自己從沒見過的籠、從沒見過的符或者陣,要怎麽下手?

塵不到當時開玩笑說:只要你乖一點,別總想著幹一些偷襲師父、忤逆師父的事,別叛出師門, 別沒大沒小,該叫師父的時候老老實實叫一句。那不論碰見什麽, 都可以推門來問我。

不過後來他還是認真答了一句:哪怕是從沒見過的、別人生造出來的東西, 也是有跡可循的,可以試著用你懂的那些去推它。

後來聞時獨自往來於各處的時候發現,這句話確實有用——

世間奇人常有、奇才卻有限。大多乍一看毫無頭緒的事情, 理一理就有了。那些見都沒見過的東西,多數是常見物什改的。

真正常在聞時認知範圍外、令他頭疼的,還屬親師父塵不到本人。

塵不到會的東西太雜太多,隨便組組就是新的。

就比如他靈相手腕上纏繞的紅線、珠串和翠色鳥羽……

聞時試著推了一下——

紅線的作用太多,有極好的、也有極壞的, 姻緣用它、換命用它、作妖造孽還可以用它。很難推。

但線的意思就很單一了,總是用於“牽”和“連”, 讓兩個不相幹的東西之間產生聯系,或是加深已有的聯系。

繞在手上的珠串既有計數的意思, 也有消業化厄的意思。

唯獨那枚翠色鳥羽, 聞時實在想不到什麽常用的意向。

如果知道鳥羽的來歷,那他大概就能推出謝問手腕上這些, 究竟是做什麽用的了……

聞時想著這些的時候,目光就不自覺會落在謝問的手上。漆黑的眸子一轉不轉,顯得幽深又專注。

過了不知多久,謝問微微朝他這邊偏了一下頭,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回魂了,什麽手也禁不住你這麽盯。”

“再盯就紅了。”謝問又補了一句。

“就你那點血,紅什麽。”聞時下意識頂了句嘴,然後收回了過於直接的目光。

作為巔峰時期能同時控住12只頂級傀的人,簡單的一心二用、三用對他而言都不是什麽難題。所以他琢磨謝問手上那些東西的時候,蔔寧說的話也都一字不落地聽了下去,並沒有什麽太大影響。

他擡起眼皮,神色淡淡重新看向周煦他們幾個的時候。

謝問嗓音模糊地“嗯”了一聲,說:“我記得以前教過你,別拿自己多的東西去跟別人少的比。”

聞時鼻腔裏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答完他才感覺那句話越聽越不對味,結合他自己頂回去的那句一起聽,尤其不對。

說他血多……不就是說他容易紅?

聞時抿著唇,眼睛很輕地眯了一下。

蔔寧剛好在這一刻把所有的內容講完,轉頭沖他們說:“所以周煦當年看到的那個,應該是張家有人在練邪術。”

“有人?”周煦自己冒頭出來插了一句,“那個房間是太爺的房間,我看到的那個褂子……沒弄錯的話應該也是太爺的褂子,這不就很明顯是他自己在搞你說的那些東西?怎麽叫有人。”

他們兩人切換需要時間,沒等蔔寧出來解釋,聞時已經開口道:“他的‘有人’你當謙辭聽。”

蔔寧剛要換過來,還沒張口,又被周煦這個大傻子摁下去說:“噢——那我懂了,就是瞎委婉。”

蔔寧:“……”

有的人真是從小就這樣,在師父那裏占了下風就來連坐整個松雲山。只不過以前是鐘思嘴欠自己送上門觸黴頭,那是該的。

現在鐘思不在,遭殃的就成了他。

蔔寧在心裏幽幽地嘆了口氣,強行概述說:“總而言之,事情大體如此。不知道師父——”

他卡了一下殼。

要是以前,他肯定只要問一句“師父打算如何”就行了,畢竟有師父在面前,他們幾個徒弟當然自覺變成一撥。等問了師父的想法,他們可以關起門來再討論師兄弟的意思。

但現在……

師弟就算要關起門來討論,也不是跟他。

蔔寧頓了一下,默默補上後半句話:“還有師弟,你們有何想法?”

聞時道:“邪術方面你比我知道得多。”

畢竟能稱之為邪術的,都會有一些尋常人難以接受的代價。這種代價往往兇險又痛苦。明知代價如何,還要一意孤行的人,往往目的大差不差,大多出自於那幾樣最本真的欲望——

求生、求愛、求名利。

又或者是為了從更大更深遠的痛苦裏掙脫出來。

而與這些關聯最深的,總是卦術與陣法,間或夾雜一些符咒,傀術是用得最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