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連(第2/3頁)

蔔寧不足十歲就發現了這裏,把它當成了一個巢,練功之余,總喜歡來這裏冥思靜坐,仰頭看著那些密如漫天繁星的孔洞,一坐就是很久。

他有時候也會拉聞時、鐘思或是莊冶過來,試圖指著洞頂或是地面,跟他們說些什麽,但又總是描述得不甚清楚。

後來年長一些,他就很少再做這種事了。

只有一次,他在洞裏聽著水流聲盤坐許久,忽然對聞時說:“師父常說他不擅卦術,缺了天生那點靈竅,所以從來不去蔔算什麽。可我總覺得並非如此,我常覺得師父只要想看,是能看見一些事的,只是他自己把那點靈竅閉了。”

蔔寧他們很少會在背後妄議塵不到,哪怕只是一點小事。偶爾提及,也不會深聊。聊多了他們反而有些惶恐,好像做了什麽冒犯的錯事似的。

聞時深知這一點,所以只是聽下了,卻沒有多問。只沖蔔寧說:“你呢?”

蔔寧:“我?”

聞時:“你看見過多少?”

蔔寧:“一些吧。”

他說完沉默許久,又道:“滄海一粟。”

曾經的這個山洞是空的,後來蔔寧在裏面擱了一張桌案,有時候會伏在上面寫寫畫畫,卻無人能看得懂。

現如今,那張桌案已經不見了,多了些別的東西——

地面的棋盤上勾畫著陰陽魚,陰陽兩側各放著一樣東西,看輪廓似乎是兩座等身人像,蒙著白麻布,布上纏裹著蛛網。

而在那兩尊人像周圍,近百枚圓石分作幾堆,擺放在交點上。還有五個單獨散落在不同位置,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

這五枚圓石正指的石壁上,分別掛著五幅畫像。跟蒙著蛛網的白麻布相反,這五幅畫在難見天光又潮濕的石洞中,歷經千年,依然潔凈如新。

右手邊是莊冶、鐘思,左手邊是蔔寧、聞時。

還有一個位居中位,穿著雪白裏衣和鮮紅外罩,長袍及地,戴著一張繁復古樸的面具。半邊神佛半邊魑魅,半善半惡,半生半死,象征這復雜的人世間。

張嵐他們就跪在這些畫像之間,跪在陰陽魚和那兩個蒙著白麻布的人像面前。

他們看到正中間的那張畫像,忽然張口忘言。

在他們的記憶裏,從小到大聽到的傳聞、看到的書冊裏都不會有塵不到的畫像,提起來都說他孤絕自負,目下無塵,拒人千裏,甚至不屑以真容示人,但凡下山,總是帶著面具,連山外弟子都沒見過他的模樣。

說他入籠解籠、修化人間怨煞,只是為了在半仙之體上更進一步,為此常有超出自身承載之舉,所以最終才會落得那樣一個汙穢的下場。

說他到了最後業障纏身,煞氣沖天,遠超出其他人能壓制的程度,幾乎所有靠近他、觸碰他的活物,要麽靈神盡衰變成枯骨,要麽被侵蝕濁化,也變得怨煞滿身。

那樣濃重的怨煞最能勾起人心之下陰暗,讓人變得沖動、易怒、重欲、善妒。就連塵不到自己都壓不住,變得似鬼似魔,所過之處草木盡枯、牽連禍害了不知多少人卻毫不收斂。

說他那幾個親徒在封印他的時候耗盡靈神還差點被反鉆了漏洞,最終還是在張家領頭的山外弟子齊心協力之下,才徹底落封。

落封之後沒多久,那幾位赫赫有名的親徒就相繼消隕,成了舊聞故事裏的名字。蔔寧這條線,甚至連嫡傳的徒弟都沒有。

這所有的所有,都歸結於塵不到。

所以……後人所知的塵不到,沒有畫像,不提名姓。

人人皆避,又人人皆懼。

但他們從沒想過,在蔔寧所布的千年舊陣裏,在親徒藏蔽的石洞中,塵不到的畫像居然是這樣的,就連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都有一種不染塵埃的高潔感,像明月朗照寒山之巔。

就在張嵐他們怔然失神的時候,跪成一圈的十二陣靈從地上起身,山霧似的廣袖撫掃而過,帶起了不知來處的風。

那陣風似乎有靈,吹托起了石壁上的畫像。

所有入過籠心的判官都知道,畫像本就是最容易帶靈的東西。

張嵐他們看著聞時的畫像從墻上乍然掉脫,在風裏斜落而下,剛好掃到聞時面前。

他伸手便接住了卷軸。

畫落入他本人手中時,靈火自卷軸下方而起,順著一路往上燒。

眾人便在他身上看到了千年前的舊影,看到他束著頭發,穿著霜雪一樣的長衣,腰間掛著一個小小的墜飾,繩穗卻是藍色的。

看到他手指上纏著綢似的長線,牽牽掛掛,幹凈又糾葛。看到他肩上站著一只似鷹非鷹的鳥,身邊有枯樹落地抽芽,綻出了白梅花。

這是陣主余念裏的東西,在陣裏留下的殘影,有山間日月輪轉、朝夕四季。

張嵐和張雅臨看得忘言,直到那副畫卷自燃為灰燼,才發現自己剛剛居然忘了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