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代溝

招租???

真是個餿主意,虧你想得出。聞時顯然不贊同。

這人一不高興就掛在臉上,冷嗖嗖的。矮子被凍得有點懵,訕訕道:“這樣不好嗎?”

“好在哪?”聞時說。

矮子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聞時跟他相對而站好一會兒,終於意識到,那個機靈的沈橋已經不在了。

以往他只是心裏想想,對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慣得他能說一個字堅決不說倆,現在卻不行了。他得把心裏想的都說出來。

於是他說了:“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麽?你招兩個普通租客來,回頭見到點東西叫得全區都聽見,是嚇唬他們還是嚇唬誰?”

矮子:“對不起。”

這人腦子不行,道歉倒是快得很。聞時臉色解凍了一些,正準備點到即止,就見對方垂頭喪氣地補了一句:“主要估價下來租金真的還行,倆房間能有7000多。”

聞時:“……”

他對價錢的概念還停留在1995年,聽到這個數字短暫靜默了兩秒,然後轉頭走了。

矮子誠惶誠恐地跟在後面,眼看著要進別墅大門,忍不住問道:“那個……所以您的意思是?”

聞時頭也不回:“當我沒說。”

叫就叫吧,愛嚇唬誰嚇唬誰,關他屁事。

他身高腿長走得快,可真到別墅門前,又刹住了步子。

矮子見他不進門,剛想問“怎麽了”,忽然想起爺爺沈橋說過的話——

他說判官本質是人。人生在世,想要保持一身明凈其實很難,稍有不慎都會掛點臟。古時判官其實規矩奇多,就連進人家宅都有講究。根骨雅的,進有主的地方,會要一張通行帖,以表鄭重,也能和那些魍魎妖煞作個區分。

死人請他們進門,得燒帶名字的銀箔。活人沒那麽麻煩,口頭邀一下就行。

不過現在幾乎沒人這麽講究了,規矩也早就廢了。

矮子上一秒還覺得聞時脾氣大、不太好相處。這會兒看見他握著銀白傘骨,清清冷冷地等在台階下,又覺得這個被爺爺供著的人確實不太一樣。

“進屋吧。”矮子試探著,“這樣說可以嗎?”

聞時正在心裏打腹稿,想著要怎麽教他,聽到這話一愣,接著便垂眼收傘,擡腳上了台階。

“你沒來過這裏嗎?”

“沒有。”聞時走進客廳,四下掃量。

他每死一回,再從無相門裏出來,會在很短的時間裏由小孩長成青年,之後便不再變了,到死也是這副模樣。所以他帶著沈橋輾轉過不少地方,十幾二十年一輪換,95年他們還在西安,剛計劃好下一年要搬來寧州,卻沒能等到動身。

別墅裏前來吊唁的賓客很少,稀稀落落。

沈橋的遺像擺在客廳正中,兩邊高掛著黃白符條,只要有人作揖俯首,東西堂椅上坐著的兩人就唱一聲人名,然後嗩呐鑼鼓的吹打一段。

除此以外,客廳擺物不多,再加上那些靈物都散了。懂的人一進來就知道這家格外……窮。

朝南的墻上掛著長圖,幾乎占據了整面墻,是幅畫字——就是把字嵌在畫裏,不懂的人只能看明白畫,懂的人知道,這是人間通判完整的名譜。

從祖師爺開始,傳了哪些人,分了哪些枝丫派別,都在上面。但凡幹這行的,家裏都有這麽一幅。

聞時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後面跟著徒弟、然後是徒弟的徒弟……一直到沈橋,一條線全是朱筆,代表已亡故。

“我花了六年才看明白這張圖。”矮子委委屈屈地說。

聞時心說有夠笨的,怪不得我這條線沒有傳承死絕了。

他目光落在沈橋名字後面,皺著眉敲了敲那處:“這怎麽多了一團臟墨?”

矮子臉騰地紅了,支支吾吾說:“我以前不懂事,看這上面沒有自己名字,就補上了。”

後來他才知道,這畫是活的,補了也沒用,就是塊汙跡而已。

聞時盯著那處分辨半天,才認出那狗爬的名字——夏樵。

他懷疑沈橋收這個寶才徒弟,就是因為名字像,被緣分薅瞎了眼。

名譜畫邊有個香案,上面供著個青面獠牙、花紅柳綠的畫像。畫中人手持一把白梅枝,跟那夜叉似的糟心模樣實在不搭,顯得不倫不類。

畫邊寫著三個字清瘦勁遒的字——塵不到。

“祖師爺名字挺特別的。”矮子夏樵說。

“這是他官家名。”聞時說,“半成仙的人才有這種東西。”

“那他本名呢?”

聞時看著那副畫,片刻後垂眸抽了三支香,點上拜了三拜說:“誰知道。”

“他們為什麽拜那個?”一個啞裏啞氣的聲音突然橫插進來。

聞時把香插上,轉頭就見一個十四五歲的男生站在不遠處,指著祖師畫像問身邊的中年女人,“不是說不能拜麽?拜了會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