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姜嬈來時,算不得早,正好在沈琇瑩嘶吼得最是聲嘶力竭的時候。

她站在一旁,一直聽到最後,看到最後。

管中窺豹,難見全貌,但她已經確信了一些東西。

跟在她身邊的暗衛,襄王妃,沈琇瑩……她以為他和她夢裏夢到過的模樣不一樣了,才知道他有些性情仍舊是與夢裏一樣的,只是在她面前藏了起來。

她有驚有惱,獨獨沒有怕。

和夢境裏最不一樣的那人,原來是她。

容渟很不安。

她感受到了,即使不想看這牢裏這一片狼藉,她換是從他懷裏擡起頭來,嗓音輕輕顫顫,“先回家。”

……

前幾日的那場大雪,在地上落下的積雪厚,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姜嬈走在前,容渟行在她身後。

他透過月光,看她發髻發尾發簪,看她領口下隱約可見的脖頸,線條窈窕的肩和披風籠罩的嬌小身影。

他手裏拿著她想給他送過來的暖手爐,可手心裏偏就沒有丁點暖意。

縱使事事運籌帷幄,難免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他腳步終是一頓,直言道:“我對付人的手段一來如此,從未變過。不將人逼上絕路,我便擔心是放虎歸山,給人留了後路,他日會遭報復。”

他看著姜嬈背影,不再往前一步,“你若怕我,接受不了,就躲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找到。”

聲線低沉,像是威脅。

他沒說緣由,姜嬈偏偏就聽懂了。

她腳步跟著一頓,本想反問一句為何要怕,可回頭一看,入目是皚皚雪地灑滿月輝,容渟微低著頭,站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他的臉上不見方才在牢獄中的嗜血與狠毒,被皎皎雪色與月色映著,清瘦的頜骨線條變得綽約而模糊,整張臉仿佛被清冷霧氣籠罩,即便已褪去了少年稚氣,和他少年時依舊很像,容貌溫順漂亮,神情不安又克制。

他怎麽能看上去如此美好,骨子裏卻不沾半點仁慈。

姜嬈覺得荒唐,又覺得合情合理。

她問,“若是我不跑得遠遠的,會怎樣?”

容渟低頭看著雪,沉默許久,才一字一字啞聲道:“鎖起來,關起來,不給別人看,只許看我一人,生生世世,只屬於我。”

他那低沉的聲線裏帶著濃濃的偏執與獨占欲,姜嬈聽著,微微皺了眉頭。

容渟見狀,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他忽的微微彎起眼眸,淡淡笑了起來,笑容溫柔多情,聲音很輕,重復了一遍,“你若是怕,就躲得遠遠的,不要、不要再讓我找到。”

他說得緩慢認真,眼神一如方才,不安而克制。

姜嬈看著他的動作與眼神,心裏五味雜陳。

他坦誠著性情裏的不好,偏偏又將姿態放得很低。

回來的路上,他便縮在馬車角落裏垂頭喪氣了一路,不碰她也不看她的眼,這會兒又主動往後退三步……

寧肯自己遍體鱗傷,不忍傷她分毫,這幅大度樣子……若是沒那些夢,恐怕她真的會信。

姜嬈沿著他後退的腳印,一步步走過去。

雪花被她踩得咯吱響,三步以後,她站到容渟面前。

她仰頭看著這人,問,“你真會讓我跑得遠遠的?”

容渟換是垂著頭。

但凡姜嬈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的視線總是能完完全全都被她占據。

她離他很近,近到倘若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整個擁入懷裏。

以他的力氣,即使她再掙紮,都逃脫不了。

他將手負在身後,垂著漂亮的眸子,隱掉了本性裏的偏執也瘋癲,平靜道:“如今我尚不足以與寧安伯府為敵,若你要走,此時最好。”

“你原本就不想留在金陵。”

“走。”

姜嬈看了他一眼,提了提綠萼梅披風的裙擺,轉身。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真的走了。

容渟站在原地,攥緊雙手,鉆心痛意一點點往骨子裏壓,他眉心攏緊,已經開始後悔了起來。

一道聲音自他身後響了起來。

“覺得自己賭輸了?”

容渟倏地轉身,身後,姜嬈臉上掛著盈盈笑意,正看著他。

她根本沒走出去多遠,不過踩在雪地上,力道由重到輕地踩了幾步。

她的目光清淩但也靈慧,他一句話說了兩遍,她也又問了一遍,“你當真會讓我跑得遠遠的?”

若他本性裏的絕情與心狠難去,她不覺得,他真能大度寬容。

容渟拳頭松開了又攥緊,他看著姜嬈,那些陰冷潮暗的情緒如同潮水般退了個幹凈,湖面變得澄凈,一下活泛起來,他的目光如線,絲絲繞繞的,糾結又偏執,纏著姜嬈的身形和影子。

姜嬈道:“你說真話,我不會走。”

夜裏寂靜,廊下的宮燈在地上投下樹枝的枯影。

她溫柔的聲線裏,有幾分逼迫他說真話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