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第2/2頁)

若說之前,陸儉還有掙紮的余地,那麽這話一出,一切念想就都沒了。伏波不在乎招商銀行,她一早就把這些交給了自己,不是因為只有他眼光獨到,才幹非凡,而是這個銀行並不是無法放棄的東西。她只是需要一個人撐起攤子,需要有人緩和赤旗幫與世家的矛盾,卻又不至於那麽快的倒向世家。

如果他不選擇前來余杭復仇,也許她也不會這麽快動手,是自己把軟肋遞在了她面前。

可是,為什麽呢?她什麽要做這些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呢?她為何要對世家抱著如此仇視,不肯放松分毫呢?

靈光乍現,陸儉脫口而出:“你是想報仇?是那些世家鼓噪,才害了邱大將軍!”

他能想到的,只有這種可能了,當初導致邱大將軍滅門的,不只是讓天子忌憚的名聲和武力,更是掃海引來的一系列問題,若無世家推動,那昏聵的天子未必會下手。

面對詰問,伏波卻冷笑一聲:“沒了現在的世家,也會有別的,會有豪強並起,會有累世的官宦。我想要的並非是鏟除他們,而是約束他們,讓另一些人站起來。”

讓什麽人站起來,那些黔首黎庶嗎?陸儉想起了民生銀行,想起了赤旗小學,想起了鎮海將軍廟,這一切他從未插手過的東西,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嗎?

若是如此,他就從未跟她同路過。

那現在呢?在事情已經落到如此地步的現在呢?陸儉只覺手都抖了起來,他的一切謀劃,一切安排,一切渴望都變成了笑話。

伏波沒有讓他陷入這些情緒,突然開口:“原本我問過你,復仇之後打算做些什麽?你沒能給我答案,想來也不過是繼承家業,做一個比你父親還要強上幾分的宗長。如今達成所願,我依舊願把招商銀行交給你,你可願試試這條不一樣的道路?”

陸儉猛地擡起了頭:“你還想用我?”

“為什麽不呢?如此心機,如此手段,合該有用武之地。”伏波笑了,“連我都猜不到這銀行會造就什麽,但是只要做下去,想來也是能改天換地的,只要它不脫離我的掌控。”

這一瞬間,陸儉明白了過來,幡然醒悟。伏波要的從來就不是擊潰他,而是折服他,宛若用鐵鞭,用匕首來馴服烈馬,恩威並用。也正因此,她才會在聯姻這個話題上嗤之以鼻,因為那是非分之想,是僭越之舉。

她沒有選擇把一切做絕,只是斷了他的後路,又給了他一條新路。

看著立在自己面前,比他還矮了一頭的女子,陸儉徹徹底底說不出話了。他應當記恨的,應當把這當作奇恥大辱,試著報復回去的。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了,只因擺在面前的東西太過誘人,哪怕對方用權謀拿捏,用話術打壓,那條路都是明明白白的,仿若觸手可得。

他已經完成了復仇,為母親雪了恨,讓父親和那賤人嘗到了苦果,剩下呢?按部就班成為一個世家的宗主,還是頂著所有世家的懷疑和覬覦,成為赤旗幫的馬前卒?

這本不該是個選擇的,然而奇妙的,陸儉竟然生出了恍惚。他在史書上見過這樣的故事,那些精彩絕艷的世家子,宛若被下了降頭一般,去輔佐遠遠不如自己的主君,披荊斬棘,嘔心瀝血,甚至有些都不能讓家族更上層樓。

這是為什麽?只是看到了一條新路罷了,由主君許諾的道路。

然而嘴唇抖了抖,陸儉卻沒法做出答復,因為他的自尊尚在,且仍在隱隱作痛,他沒法就這麽低頭,向人俯首。

好在,伏波也沒有要他立刻答復:“再過兩天,我就會離開余杭,等你想明白了,再給我答復即可。”

說罷,她幹脆利落的轉身而去。

等看不到她的身影後,陸儉才終於動了,一步步拖著腳,走到了那石桌前,重重的坐了下來。他的目光一時無法聚焦,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的停在了面前那只茶盞上。那白瓷盞上,印有一抹淺淺的唇脂,這是女子喝茶時才會留下的,放在歡場,更是人人樂道的艷事。可是那紅痕,卻不知怎地讓陸儉的心扭了起來,生出了痛楚,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觸碰。

然而指尖還未觸到杯壁,他就渾身一顫,捏起了拳頭。就算恨了一輩子,他還是像他的父親,而伏波,不像他的母親,分毫不像。

低低的,陸儉笑了起來,笑得捂住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