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七章 朝爭變局

當裴宏志說話時,所有人都凝神以對,靜靜傾聽。幾千人匯聚的偌大殿堂中,就只余這鏗鏘擲地之聲鳴響。

這位國相並未否定嬴沖的功績,只是將北境大勝與昔年葉商陽的救國之功,區分開來。使得殿內群臣都微微頷首,認可其言。

然後裴宏志又語聲一轉,同樣是鋒芒盡顯,辭鋒淩厲:“然而臣以為,今日北境之禍,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破虜軍節度使嬴世繼,武陽嬴氏,冀州牧糜良,寧州牧沐元,以及諸地郡守防禦使等等,若非是此輩或玩忽職守,或別有用心,或貪賄成風,賑災不力,治軍失法,何至於有北境四州之亂?在朝廷酬功之前,不該先懲戒此等禍國之輩,以儆效尤?”

就在他話落之刻,群臣之中,就立時有一人出列。眾人目光看時,可見正是右都察禦史李陽,當朝兩位憲台之一。

“裴相之言有理,北境之亂,此二人罪莫大焉。臣右都察禦史李陽,彈劾參知政事謝靈,樞密副使王好古。這二位識人不明,舉薦不良,數月之前,更曾當場駁斥安國公之忠言。終使嬴世繼這等奸邪之輩,得以充任邊寨,致使匈奴北虜南下,長驅直入,禍亂冀州!”

隨後又有一人出列道:“安國公昔日彈劾武陽嬴氏,勾結匈奴。我刑部已經查實,武陽嬴氏向匈奴諸部倒賣墨甲鹽茶之舉,確有其事。且數額龐大,罪不能恕。另有謝氏與王好古幾家子弟,牽涉其中。私以為武陽嬴氏勾結北虜案,參知政事謝靈,樞密副使王好古二人,皆難免嫌疑。有請陛下,將這兩位下獄問審!”

眾人只聞其言,就知是刑部尚書烏雲恒。此時堂中許多人,都是一臉的驚愕之色。

王好古與謝靈二人,乃是儒門一黨。而右都察禦史李陽與刑部尚書烏雲恒,則是出身法家一脈。

看此時情形,這幾位竟是不將這二人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不肯罷休的氣勢。

難道說這儒法二家之間,平息已有十年的朝爭,又將再起波瀾?

而僅僅一個呼吸之後,群臣之中,又閃出了一人。正是新任大理寺卿裴照:“烏尚書說陳郡謝氏與滎陽王氏子弟,與武陽嬴氏有涉,不知可有實證?臣以為世家之間,難免往來,說是相互勾結,未免太過了。朝廷不可只以臆測,為人定罪。尤其事涉宰執,需得查實方可——”

右僉都禦史嬴放鶴,位在眾多四品官員隊列中,看著那前面的幾個部閣大佬,裝腔作勢的演著雙簧,不禁心中大急。

心知一旦這王好古與謝靈二人,被坐實了與武陽嬴氏有勾結嫌疑,難免就要上疏自辯,請朝廷徹查!

而之後的廷推,亦是理所當然之事。

此時整個殿中,竟無人駁斥其言。而之前他們聯系好的那幾位,包括樞密院正使陸正恩,雍州牧李東垣在內,也無一人出面,就好似已將這兩日承諾的言語,都已忘之於腦海之外。

一聲輕哼,嬴放鶴就一步踏出,欲直接出面。然而就在他剛剛起步時,旁邊就有好幾位二三品的朝官,紛紛錯身,竟然將他的去路,完全封死。

其中一二人,甚至不顧儀態,在這禮法堂皇的大朝會中,死死拉拽著他的袍袖,不肯放手。

而不遠處的禮部儀官,則是視如未見。

嬴放鶴不由心中微沉,這時才明白那嬴長安與方玨等人,為何未曾出面。

只怕這幾位,也正如自己一般,都是動彈不得吧?他們尚且如此,安國嬴氏門下的那些六七品小官,情形只怕更加的不堪。

再細思他們安國嬴氏眾人所在的方位,嬴放鶴首次感覺。那禮部與鴻臚寺,也至關重要。

他們這群人,幾乎都被安排在人群中,無一人靠近側道。想要出列發言,都難如登天。而如有掙紮失儀之舉,只怕也正中對手下懷。朝會失儀,輕則罰俸,重則罷官,而此時安國府在禮部的勢力,幾等於無。

思緒漸明,嬴放鶴一顆心漸漸寒冷,目中現出懊惱之色。心想那位裴相公,到底還是給他們上了一課。

今日之朝爭,多半是將大敗虧輸——

此役之後,安國嬴氏即便有四人位列一二品大員,可在政事堂與樞密院中,卻將一無所獲,日後那年還是要被人掣肘打壓。甚至可能在數年之內,盡失今日之版圖。

他嬴放鶴,終究是大意了,有負國公大人所托!這儒法二家合流,聲勢竟至於斯!

而此時天聖帝,則是高高在上,冷冷的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右都察禦史李陽,刑部尚書烏雲恒,大理寺卿裴照之後,數十位群臣出列,為謝靈與王好古之事爭論。

焦點卻並未在二人的‘失職’,而是是否與武陽嬴氏勾連。一方要坐實其罪,一方則是為二人開脫,認為需查證。

許久之後,隨著裴宏志一聲斷喝‘肅靜’,太政殿內頓時就平靜下來。這刻所有人的視線,都紛紛再往那天聖帝的方向,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