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七十三章 因果(一)

“那是因為施主與我佛有緣。”

這一句話在每一個人心中響起,明明是那盲眼老僧慧光的聲音,但卻又像是自己多年以來一直暗藏心底的低語,那麽親切那麽自然而然,就連最為緊張惶恐,最為警惕小心的唐輕笑都是過了好幾息的時間才驚醒過來。

而當他們霍然驚醒的時候才發現,放眼望去,上下四周再也看不見絲毫原本的景色,眼之所見,全是一片片旋繞著淡淡佛光的琉璃,構築成一層層不知有多大的空間,連綿朝上不絕朝下地延伸出去,數不清地經文沿著這無窮無盡的琉璃外壁在上面流轉,整個天地間全是琉璃佛光與經文。

佛海無涯,浮屠無量。原來這已經是在那十方琉璃凈世舍利塔中。

雖然用肉眼看去,那枚小小的舍利塔好像還是在慧光老僧的掌中托著,但他們其實已經身在那塔中了,或者說,那尊凈世舍利塔的存在已經完全將他們覆蓋在其中。

須彌芥子,掌中佛國。在這等至高神通之下,距離,甚至空間的內外之別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諸位施主都與我佛有緣,這才在千萬般因果牽扯之下,與此地匯聚一堂。”慧光老僧面帶微笑,對著諸人沙聲說。相對著的南宮無忌和唐輕笑,躺在地上的羅圓圈,坐在馬車中的張元齡,在他身邊的明月,每個人的位置角度都不一樣,但看在每個人的眼中,慧光老和尚都是站在他們面前,對著他們微笑著說的。

南宮無忌還是在原地努力奔跑著,張著嘴還在大聲呐喊,但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麽,可能連他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和他差不多的還有唐輕笑。雖然手中還是握著那把厚背大刀揮來揮去,似乎是想努力做點什麽,但那甚至能在地靈師的道尊神臨法術下依然保持故我的刀這次卻再沒有了絲毫動靜,再也揮不出一點刀芒。

羅圓圈身上被制的穴道好像已經被解除了,只是傷勢頗重站不起來而已,瞪著一雙牛眼茫然地四顧著周圍。馬車上的張元齡也恢復了自由,坐在那已經暗淡無光的馬車上滿臉陰沉地看著慧光老僧。明月還是皺眉看著慧光老僧手中的舍利塔,好像努力想在自己的回憶中找出什麽東西來。

但無論他們在想什麽,在做什麽,此刻相對於慧光老僧來說都好像水泡中朦朧的幻象一般無力。對他們說完這句話之後,慧光老僧微微一伸手,唐輕笑,羅圓圈,南宮無忌就並排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而張天師則和那輛雷霆馬車,以及馬車上的十方和昏迷中的張禦宏則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從一開始出現,慧光老僧就沒有表示出什麽特異驚人的地方。相對於南宮無忌和唐輕笑刀芒氣罡的開山破海,相對於張元齡那攜九天雷霆如現世神靈的威嚴,相對於地靈師道尊法相的掌控天地漠視蒼生的氣概,他就像一個平凡之極的尋常老僧一樣,沒有什麽寶相莊嚴,沒有什麽震懾天地的氣勢,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沙啞,微微佝僂著背,實在再尋常不過。

但當此刻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對比的時候才能發現,原來他的‘真實’和‘存在’根本就已經超越了這世間任何事物。在這琉璃舍利塔的籠罩下,和他這個平凡佝僂的盲眼老僧比起來,其他人好像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假象,或者說就像他這個唯一真實的存在信手塗抹出來的畫面,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將之挪動修改甚至抹去。

慧光老僧的聲音在張元齡耳邊緩緩響起:“張天師。此番貧僧得罪了,那位地靈師施主所凝練的金身法相正當是日後有大用之處,既然貴教無力管束,貧僧便越俎代庖,請他入舍利塔了。”

張元齡的臉色陰沉無比。他擡頭向上極目遠眺,地靈師的身影正在極遠處的一層空間中盤膝閉目而坐,無數的佛經如同水流一樣在他身邊的虛空中流轉。而在其他層數的空間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形狀各異的人,或者非人的形象正在盤膝靜坐誦念佛經。相對來說地靈師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

花了太多的心思和精神在權謀上,張元齡的修為境界還遠遠不能說到真正的絕頂,但能坐到正一教教主這個位置上,眼光和見識卻絕對是足夠的,他知道眼下這般景象意味著什麽。

幸好運使這般景象,這般境界,這般大神通並不是毫無代價的,這是和那枚萬有真符一樣,本質上並非這塵世所該有的力量。張元齡可以肯定,慧光老和尚舍棄的絕不僅僅是那一對十方慧眼。

張天師陰沉沉地道:“這本該是用以應對西狄狼妖的手段,凈土禪院居然將之虛耗在此,不知日後應劫之時該如何是好?凈土禪院如此罔顧天下九州安危,只為了一門一宗的名聲前途,不知還有什麽面目去面對天下的信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