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阿官鴨(第5/7頁)

今天晚上索性也是睡不了覺了,我便和爹坐在外屋,看著嬸娘和三娘來來去去,等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娘似乎疼得也越來越厲害,終於聽見穩婆在裏面喊:“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用力……”

我爹緊張得站起來又坐下去,我不斷安慰他道:“弟弟很快就出來的,爹你別急。”

嬸娘聽見我這麽說,就笑:“傻丫頭,就知道一定是弟弟?有了弟弟你爹娘就不疼你了。”

桃三娘則在一旁笑。

我撇嘴,抱住爹的手臂:“才不會咧!”

我爹只是勉強笑笑,很明顯他的心思都不在聽我們說話。

遠處時不時還能隱隱聽見那紹興婆子在哭喊“阿官”,我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不知道香姐找回來沒有?”

約寅時二刻時分,屋裏猛地傳出“哇哇”的哭聲,我爹立刻兩眼冒光沖到房門口朝裏面喊:“生了?男孩女孩?”

桃三娘在屋裏答道:“好個小子呢!”

我爹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不一會兒,穩婆抱著繈褓出來,我爹趕緊過去接在手中,我也湊上去看,弟弟像個皺巴巴小貓兒似的,額上稀稀拉拉幾撮胎發下的眼睛,也是眯縫著睜不開……我才知道小孩子剛生出來竟是這副模樣。

屋外的竹枝兒巷裏一陣雜亂的腳步,聽見有人喊:“出事了、出事了!快來人……”

我跑出去看,是那幾位叔叔找到香姐了,據說起初一直追不上人,後來就跟不見了,等到再發現她時,她卻在一棵樹下昏倒著,脖子上有繩子的勒痕,但樹上又沒掛著繩子,不像是上吊,再摸摸鼻息還有氣,於是就帶回來了。

“嚇!那孩子著了什麽魔障了?”隔壁嬸娘驚疑道。

我看看桃三娘,桃三娘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我爹這時已經‘茲溜’一下鉆到屋裏去看我娘了,我便跟著他進去,正聽見娘問爹:“這孩子該叫什麽好?”

我爹只一個勁傻笑:“改天找位先生問問,這崽子挺沉,比月兒剛出來的時候沉。”

我好奇地看著娘,她蒼白著臉,但是神情安寧,我扶她坐起來吃了兩口紅糖雞蛋,弟弟就哭起來,她趕緊抱過來喂奶。

我爹又讓大家都吃了紅糖雞蛋,給錢穩婆把她打發走,隔壁嬸娘和桃三娘也告辭走了,爹把她們送出門去並說回頭再備禮答謝,我把家裏收拾了一下,東方天色發白,我才上床去睡了。

興兒姐難產,已經一天一夜了,還是沒見孩子出來,穩婆、大夫都請來過幾位,但都束手無策,據說興兒姐現在連叫喊的力氣也沒了,周老榆的女兒香姐也著了魘昏迷不醒,周老榆一下子就瘦了一大圈,人急得撞墻。

我們家卻沉浸在歡欣喜悅裏,我爹一整天都不出去了,呆在家裏來回忙活,一大早就拿出銀子讓我去菜市買回兩對蹄膀、一只肥鴨、一只老雞、一籃雞蛋,要拿老雞煲蹄膀給我娘吃,又把鴨子煨熟了一半送給隔壁嬸娘,另一半給桃三娘。還有煮了一大鍋的紅蛋,把竹枝兒巷裏每家每戶人都送到,我便按照爹的指示一一去做,屋裏時不時傳出弟弟的哭聲,還有娘抱著他哄呵的聲音,爹又拿出木頭要專給弟弟造一個小板凳,連隔壁嬸娘都笑說我們家這下子熱鬧得不得了。

今天的天氣終於恢復了清明時節的灰淡,半空的鉛雲看起來很厚,雨還沒下來,我到周家送紅蛋的時候,絲毫不敢露出高興的神色,那大榆樹下還有一堆燒完的紙錢灰燼,紹興婆子在院子裏的架著一口鍋不知又在煮什麽,我向他們問了好,把紅蛋放下,然後問紹興婆子香姐怎麽樣了?那婆子搖搖頭,指著屋裏,告訴我她剛醒來了,但就是躺在床上發愣。

我便進屋去看香姐,果然她一個人躺在床上,脖上一道勒痕紫紅紫紅的,我走到床邊,輕聲喚她:“香姐?”

香姐的眼皮子動了動,看樣子是醒著的,但她卻沒睜眼看我,我把一個紅蛋放到她枕邊,正轉身要走,她卻突然坐起來,把枕邊的紅蛋拿起就往門外用力擲去,我驚呆了,聽見紅蛋“撲啦”一聲落地破裂,她原本直愣愣的眼中卻滾下兩顆淚來,然後她又倒身拿被子蒙住頭,我趕緊退出來。

紹興婆子和周榆都沒過多理會我,我便自己走了。但香姐的樣子讓我很揪心,想到先前王家嬸娘說香姐的娘死得冤屈,莫非是這個緣故?

傍晚時分,飄起了毛毛細雨,我在院子裏洗碗,被那雨飄進衣領,覺得一陣寒涼,遠處歡香館門首的紅燈籠亮起來了,這個時候行人極少,估計客人也不多吧?竹枝兒巷裏有一陣踩水的腳步,我有意無意望出去,竟看見香姐一個人在急匆匆走過去,我頓時一驚:怎麽香姐又一個人跑出去了?看樣子還沒人發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