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歲歲糖(第5/12頁)

趙大爺也站起身,指著身邊小廝:“還愣著幹什麽?去倒些暖水來給姜相公洗手啊!”

那小廝找不到水盆,還是李二到後院去拿來盛了水送去給姜秀才,桃三娘則走到窗邊推開往外張望了一下:“哪兒來的野狗?”

姜秀才的臉色卻一陣白一陣青的,趙大爺擔憂地問他:“姜兄是否身上不適?”

大冷天的,姜秀才卻一額頭冷津津的細汗,他擡手用袖子抹了抹:“昨夜家中那狗瘋吠了一夜,我……”

趙大爺拍他肩頭安慰道:“姜兄昨夜受驚了,驚魂不定在所難免,今日請你出來就是讓你喝點定魂酒的。”他說著又給姜秀才的杯裏倒上:“來!愚兄敬你一杯!”

姜秀才苦笑了笑,仰脖喝幹了。

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隔著厚厚的棉套布簾,也能聽見外面“呼呼”的北風。我一直坐在櫃台邊角上的炭爐邊看著燒水壺,磨著糯米粉,明天廿三,就是家家戶戶擺供送灶君的日子,所以歡香館的紅年糕賣得特別快。

打更的聲音傳來,是戌時二刻。時不時各處的幾聲狗叫,像是遠近每家養的狗都蹲在家門檐內恪守著庭戶。我微微打了個呵欠,盆裏原本泡得滿滿的米總算見底了,我揉揉發酸的胳膊,桃三娘拿給我一包剛烙號熱氣騰騰的火腿蔥餅:“月兒累了吧?天這麽晚你先回家吧,別耽擱了。”

我向桃三娘道了謝,走出歡香館時,一股冷氣吹得我鼻子裏一刺,不禁打了個噴嚏。竹枝兒巷口處黑洞洞的,只有我家那爿矮墻內依稀看到屋裏透出的光。我懷裏抱著暖呼呼的餅朝那個光走,將到竹枝兒巷口當兒,突然,右近一處暗裏有熒綠的光略一閃動,我猛地一驚,然後卻聽到像是狗喉嚨裏發出的“嚶嚶哼哼”聲,大人們都說狗這麽叫是在哭呢!我站住腳步往那暗裏看,熒綠的兩個光又亮了,我有點害怕,那狗不會撲過來吧?我下意識後退幾步,正要避回家門裏,那狗就蹭著腳底“沙沙”地走過來了,喉嚨裏不時仍發出可憐巴巴的哭聲。我借著微弱的光,看清這是一只個頭不小的大黃狗,尾巴一邊搖腦袋一邊半聳拉著,倒絲毫沒有要撲我的意思,我才松了口氣。黃狗到我腳邊繞,又擡起爪子在我褲子上輕輕撓幾下,我還是怕它咬我,又退了一步,它好像也看出來了,就不再挨近我,只是坐在那兒擺尾吐舌頭。

懷裏的熱餅猶在散出香氣,我遲疑了一下:“你是不是餓了?”

黃狗喉嚨裏“哼哼”幾聲,也不知道它是什麽意思,我只好在包裏撕下一塊餅扔到它面前:“吃吧。”

黃狗向我點幾下頭,但低下去嗅了嗅餅,又很快擡起頭來繼續朝我“哼哼”。我心疼那塊餅:“你不吃我就回家去了。”我轉身要走,那狗卻連忙緊跟幾步,用頭用力在我腿上朝一個方向蹭。我有點不耐煩了,靠邊繞開它,它還不依不饒,用牙咬我的褲子,要把我往一邊拽似的。我急了,正要強行掙開它時,對面歡香館裏就有人掀簾子魚貫走出來,是趙大爺和幾個人送姜秀才出來,還聽得趙大爺說:“姜賢弟為何急著要走?這飯菜才吃一半……”

大黃狗這時猛地就像被抽了鞭子一樣,立刻松開我就朝歡香館飛也奔過去,我看它氣勢洶洶的樣子,不禁大叫:“哎呀!當心……”

就在這當兒,何大突然大踏步從店裏閃身出來,徒手一把抓住已躍上半空的大狗,一人一狗失去重心一齊就勢滾倒在地。那姜秀才和趙大爺都一時驚得呆立在那兒,還是趙家的一個小廝不知從旁邊哪裏找到一根木棒,可又怕錯打到何大,站在一邊看怎麽伺機幫他一把。我不敢太靠近,緊追幾步又站住,何大生得個頭魁偉、腕子力氣特別大,這一回也不含糊,看他正一手掐住狗的脖子,一手又制住狗的兩只不停抓搔的前爪,狗大張著口露出尖牙,滿口唾沫,仍在奮力掙紮。

突然姜秀才驚呼道:“這不是我家那條狗麽?”

趙大爺奇道:“就是昨晚你家裏那條瘋狗?沒叫人打死?”

姜秀才跺足急道:“逮不到它,讓下人攆著趕出去了,報我說跳墻逃了……如何會知我在此?”

黃狗全身開始抽搐,眼看就要斷氣的樣子,何大翻身將它按在地上,卻松開了它的脖子。黃狗不掙紮了,只是發出哭似的“嚶嚶”聲,眼眶裏也是濕亮濕亮的。何大臉色陰沉地盯著它,看它老實了,才慢慢放開自己站起身,姜秀才害怕得不自覺就往趙大爺身後躲,桃三娘這時手拿著一方食盒匆匆從店裏出來,好像對適才一幕並不知情:“哎?這是怎麽一回事?我還說叫姜相公慢點走,還有一盒相公愛吃的糖……”說著就看見一行人都站在那兒,那個拿著木棒的小廝還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何大則滿身土,地上又躺著那狗,她便更詫異道:“哎?大冷天的,你們這是做什麽?……何大你杵在這兒愣著幹什麽?既然送客就去幫忙張羅馬車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