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鏡 第一節(第3/4頁)

車子尚未停好,兩人已從停在旅店門口的一輛警車和店內隱隱傳出的騷動裏,嗅出了一點不祥的味道。

剛走進店門,便看到一個警察正與癱坐在墻角圓桌前的白發老頭說著什麽,而另一個警察則從通往地窖的側門裏走出,高聲安撫並驅散圍聚在門前的好些看客。

那白發老頭鐘旭是認識的,他就是這旅店的老板,莎碧娜老太太的丈夫。看他此時目光呆滯,細細的雙臂緊抱著走進瘦小的身子,任何一聲稍微大些的響動都會引致他的身體產生一次無意識的顫抖,那神態活脫脫是一只受驚的老鼠。

看客們紊亂而不安的嚶嗡低語中,突然響起了鐺的一聲,一把金屬湯勺落在地上,彈起老高。偱聲看去,鐘旭他們這才發覺在頂燈已壞的櫃台後的陰暗處,靠墻而立著一個人,那湯勺便是從這人手中脫落的。

彎腰,撿起湯勺,這人緩步走出了暈黑的光線,前廳中央的吸頂吊燈投下的鵝黃光芒,照亮了一頭烏黑如緞的頭發和一張粉黛不施卻婉麗年輕的東方臉孔,細細的影子被拉長在高挑且玲瓏有致的身軀後頭。

“阿鏡……”鐘旭怔怔看著這個邊走路邊撩起雪白的圍裙局促而認真地擦著湯勺的女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還記得在來到森林旅店的第一天,就是這個說著一口流利中文的東方女孩把他們領到房間,並且熱情地向他們介紹旅店設施和當地的飲食特色。在異國遇到跟自己同樣膚色並且又那麽討人喜歡的同胞,的確是件讓人開心的事。閑聊之下,他們知道了她叫阿鏡,華裔,祖輩們在多年前從中國移居到維也納,一個月前她經人介紹來到森林旅店幫忙,看得出,莎碧娜夫婦都很喜歡這個幹活麻利又和氣靈巧的中國姑娘,店裏的客人也總是投給她贊賞和欽慕的目光。連司徒月波也當著莎碧娜的面稱贊阿鏡是個極稱職的幫手,還打趣說如果莎碧娜肯割愛,他立即挖阿鏡到自家旗下的酒店任職,惹得莎碧娜笑聲連連。

面對眾人的贊揚,阿鏡既不對溢美之詞刻意謙虛,也沒有喜形於色,從來都是淺淺笑著,然後找個借口離開,要麽進廚房幫忙要麽招呼別的客人,忙得不亦樂乎。這樣勤勉的下屬,放在哪裏都是討人喜歡的,更何況還是個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兒。

然,此刻的阿鏡,再沒了當初的溫和笑容,曾經若水晶般通透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層死水般的灰翳,嫩如春蔥的細長手指緊緊握住那把勺柄,似乎注入了把它捏斷的力量。

阿鏡好像沒有聽到鐘旭在叫她的名字,徑直朝對面的老板走去,然後出乎意料地,跪倒在老板面前,伏在老頭的腿上,嗚嗚啜泣起來。老頭的眼眶裏,隨之也浮出一片水,壓抑已久的它們終於奔出了眼眶,他低頭抱住阿鏡,老淚縱橫。

“還站著?!快去問問出啥事了啊!!”回過神的鐘旭急急地推了司徒月波一把,她需要他當德語翻譯。

司徒月波點點頭,朝那從側門出來的警察走去,幾番交談下來,他臉上的神色漸漸嚴峻。

“店裏究竟出什麽事了?”鐘旭湊上來盯著若有所思的丈夫,“為什麽阿鏡和老板哭成那樣?”

“莎碧娜死了。”

丈夫短短的一句話不啻為重磅炸彈。鐘旭愣了愣,喃喃道:“今天早上她還跟我說要請我吃葡萄甜餅……怎麽就……”

“她丈夫報的警。就在我們回來前的兩個鐘頭,他在地窖裏發現了妻子的屍體。”司徒月波嘆了口氣。

“謀殺?”鐘旭的直覺很肯定地告訴她,這總是樂呵呵的老太太不可能自殺,越想越覺蹊蹺的她擡腿便向側門走去,“我去看看!”

體壯如熊的警察攔住了她,然後邊沖她擺手邊吐出嘰裏呱啦一大串鳥語。

司徒月波攬住妻子的肩膀,先拿德語向警察致歉,然後跟鐘旭說:“別胡鬧了,命案現場除了警務人員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進入。他們正在等同事支援。”

以鐘旭的性格和體內那又開始蠢蠢欲動的“職業病”,讓她對一樁命案不聞不問,比餓死她還難受,何況死者還是個對自己那麽好的人,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不插手。

她擡起頭,倔強的目光死死瞪住司徒月波的眼睛,肩膀也用力扭動著,想掙脫他的制約。

作為夫妻,司徒月波哪裏會不知道妻子此刻在想什麽,他對警察感激地笑笑,然後硬拖著鐘旭走到一旁,壓低聲音道:“你這莽撞丫頭!要胡鬧也不是現在!”

鐘旭眼珠一轉,即刻會意。以她的本事,要避開區區幾個警察的視線進入地窖,著實易如反掌。定定神,她越過依然不肯散去的看客,走到還在黯然抽噎著的阿鏡身後,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阿鏡說,莎碧娜待她像女兒一樣好,如今她突然殞命,也難怪阿鏡傷心若此。鐘旭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阿鏡的肩膀,然後又朝深陷喪妻之痛的老板投去同情和安慰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