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第六節(第3/4頁)

君岫寒用力揉著眼睛,剛剛發生的一切,一幕不差地看在她眼裏。

埋頭看著腳下踩著的青草軟泥,又看四周罩於夜色下的茫茫草原,丟了魂般愣住了。

這是哪裏?剛剛那些又是什麽人?

啪啪的腳步打亂了她的思緒,身邊突然竄過幾個滿臉驚恐的兵丁,緊跟著,又跑過剛剛見到的那兩個紫朱衣衫的男人。

是他們?他們是從哪裏跑過來的?

“喂!你們等等!”

君岫寒猛一傾身,伸手去抓落在後頭的紫衣者。

可是,她的手卻從對方的胳膊中一穿而過。

君岫寒呆呆看看只觸了一捧空氣的手掌,沒有勇氣追逐,眼睜睜見那群人漸漸消失於前方。

“誰……我在……哪裏……”

辨不出方向,挪不動腳步,她孤立於山坡,喃喃自語,被遺棄的絕望繞緊。頭頂上,藏匿許久的月亮露了半邊臉。

身後,突然飄來一陣搖晃的光,無數燃燒的蠟燭被風觸動的模樣,一縷幽暗的檀香在飄忽的光影裏悄悄彌漫。

回頭,飛檐拱角下,四盞素色燈籠清光怡人,八角涼亭翠玉為欄薄金雕花,輕垂四周的雪白紗帳被紅絲束起,曼妙擺動。一方純黑香爐擺於涼亭正中,淡煙裊裊,模糊了後頭的兩個人影。亭外,大片叫不出名的奇花異草爭鮮鬥艷,將瀉地如銀的美妙月色都比了下去。

如此情景,本該是人見皆驚的仙境之色,可在君岫寒看來,卻不啻於陰曹鬼地。

一條無形的界限,將她所見的世界一分為二,面前,是花好月圓的涼亭夜景;身後,是沙塵翻飛蒼茫無際的荒原,如兩幅毫不相幹的畫,各撕開一半拼湊一起,而她,正正站在它們的交界線上,進不得退不得。

“這是皇上要我轉交於將軍的東西。”

亭內,有人說話。薄煙後,走出個衣襟斜敞,發髻松散的赤腳男人。面孔是模糊的,怎麽看也看不真切,只有他手上捏的白瓷瓶,不僅看得清楚,更眼熟得很。

明明離得很遠,君岫寒卻有近在眼前的錯覺,如同剛才看到凹地裏那番情景一樣。

悠然飛升的煙被一卷而過的黑色披風打得四散而離,暗處,那高大的背影伸出了手,卻在停在離瓷瓶半分的地方猶疑不前。

幾聲冷笑拂過。

“素來以為天武將軍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傑,沒想到卻為公主那妖女心軟。”

被恥笑的人一言不發,手掌依然停留原處。

“此女不亡,我朝難振天威。若將軍為皇上除掉這禍水,可想過他日會有何等錦繡前程?!”赤腳之人惋惜地晃著腦袋,“皇上曾向我透露,早有意將最寵愛的七公主下嫁將軍,如此佳偶,難道還敵不過一個被遺棄在外的妖孽?!”

被燈籠的光芒映得慘白的手掌,微微一動。

“而今朝野上下皆知國有妖孽,黎民百姓苦於戰火,將軍若還與那妖女有瓜葛,壞了名節事小,惹龍顏大怒甚至貽害國運的話,這後果便……”

“夠了!”

裎亮的盔甲下有拳頭攥緊的咯咯聲。

“呵呵。兩條路,何為死路何為貴路,將軍是聰慧之人,當比誰都清楚。這瓶紫清釀,將軍要是不要?”

光潔的瓷瓶在他手裏骨碌碌地滾動,瓶身上閃過挑釁的光。

“裏頭……下了怎樣的毒?”

那手掌終是將瓷瓶握到了自己手裏。

“皇上賜的是鶴頂紅。”模糊的臉上,似有洋洋笑意,“不過我覺得不好。”

一個小小錦囊從懷中掏出,點點碎綠抖落在他掌紋縱橫的手上,似是被壓碎的某種草葉。

“水莽草,誤食者三日內必心痛而亡,死後亦入不得輪回,加上我的靈符,這妖女將生生世世被禁於地下。你我皆不必擔憂她死後作祟,呵呵,幹幹凈凈。”

手指一滑,瓷瓶差點從手中滾落。

“去罷。”大袖一揮,赤腳之人下了逐客令,“妖女生性多疑不近生人,唯有將軍能當此任,莫教皇上失望才好。”

香爐裏的煙漸漸濃了,人面,涼亭,花草,一如剛才有人說的那般,被埋得幹幹凈凈。

君岫寒癱軟地蹲到地上,心口的疼痛又陣陣襲來。

已成迷霧的煙幕中,突地走出個人,大步流星朝她奔來。

是他?!

那個在草原上讓女人飲酒,剛剛又從那赤腳男人手裏接過瓷瓶,卻總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即使到了此刻,與他對面相接,君岫寒依然看不到他的模樣,他們之間被一股異常的力量擾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