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第七節

應了她心中惶恐的求救,一只粗糙冰涼的手,握住了君岫寒的手腕,阻止了困於半昏迷中的她無休止的下落。

身體終於停在了某處,手掌下是一片濕潤松軟的觸覺。

君岫寒睜開眼,一張人臉模糊搖動,漸漸清晰。

“秦老師?!”

當她完全看清眼前人時,整個人似被注入強力的興奮劑,驚喜地挺身坐起,一把抓住老秦的手臂,嗓子因為過分激動而哽咽不止,“是你麽?真是你麽?”

“是我呀。小君。”老秦一如平日的和藹,扶了扶眼鏡,低頭看她明顯發抖的手指,“怎麽……怕成這樣?”

君岫寒的眼淚在眶裏打轉,拼命搖頭:“我做了好長一個夢……可怕的惡夢……看到草原山坡,還有棺材嫁衣……還有亭子……”

她語無倫次的描述在視線從老秦身上飄移到他們四周的景色時,噶然而止。

君岫寒本以為自己看到的,該是辦公室裏斑駁的墻壁和老舊的文件櫃,因為老秦那麽真實地蹲在自己面前,足以證明她已經從夢裏醒來才對。

可是,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還有草原上那片分不出是晝還是夜的迷蒙天色。

老秦和她一樣,成了這個“世界”裏的一員。

君岫寒觸電般縮回手,顫聲道:“秦老師……你……你怎麽在我的夢裏?不對,你一定不是秦老師!!”

“你並沒有做夢呀。”老秦整理著被君岫寒捏出褶皺的衣袖,站起身,微笑著看向遠方,“這是你早該回來的地方,天武將軍。”

君岫寒愣愣地看著他,傻人般口吃著:“你……你說什麽?……你在叫……叫誰?”

老秦的聲音低沉卻不混濁,“天武將軍”四個字她聽得清清楚楚。

“呵呵,天武將軍,我曾以為他是朝中難得的真英雄……”

“素來以為天武將軍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傑,沒想到卻為公主那妖女心軟。”

朱衣者,赤腳男人,二人說過的話猶在耳畔。

“背過身去看看吧。”老秦指了指她身後。

君岫寒戰戰兢兢轉回頭,一方簡陋的黑石墓碑立在淺淺隆起的土包前,墓碑上書:

宋天武將軍君岫寒之墓

“你這常勝將軍恐怕做夢都沒想到,會在千裏原之戰中被手下人出賣,死在金兵亂刀之下吧。”老秦輕蔑地斜睨著墓碑,“可惜,皇帝自顧不暇,連風光大葬都給不了你。”

君岫寒噌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冷汗淋漓地看著墓碑,腳步卻不自覺地後退,喃喃:“不會的……不可能……”

一面圓圓的小鏡子,適時遞到了她的面前。

粗眉大眼,高鼻薄唇,被曬成淺棕色的臉孔棱角分明。

鏡中人,哪裏還是那個秀眼細眉白裏透紅的自己?!最陌生也最熟悉的男人面容,在鏡子中恐懼地扭曲。

君岫寒尖叫一聲,啪一下打落鏡子,拼命地摸自己的臉,也由此更確定了身上所起的,是千真萬確的變化!

粗大且布滿繭子的雙手,在頭頂盤成一束的頭發,還有高大健碩的身軀,任何一個特征都清楚說明,這個身體已經不屬於從前的她……“這是誰?是誰??”君岫寒抓住老秦,泣不成聲地問,“我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什麽天武將軍?我不是天武將軍,我是我啊!!秦老師,你告訴我啊!”

老秦的微笑消失了,他冷冷扯下君岫寒無助的雙手,說:“有些記憶,是永遠無法磨滅的。哪怕你輪回千百次。”

記憶,輪回,君岫寒聽不懂,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咬緊嘴唇痛苦地搖頭,用最沒用的方法讓自己相信,這只是個怪異的夢。

“剛剛所見到的一切,挖墓穴的官兵,花園涼亭裏的男人,都不是夢。那是你沉眠已久的記憶。”老秦取下眼鏡,在袖子上蹭著有些發花的鏡片,“我替你叫醒了它們。”“我不懂!我一個字都不懂!”君岫寒痛苦地抱著頭,在混亂中歇斯底裏,“秦老師,我是小君啊!你看清楚!我不是什麽將軍,不是不是!為什麽你要耍這些花招來對付我?!我沒有對不起你啊!”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另一個人。”老秦突然上前,食指戳在君岫寒的眉心上,“我心有君,君心有我。將軍怕是記不得了吧。別說區區一句話,連曾經耳鬢廝磨的人兒的模樣,怕也忘記了。呵呵,否則你在‘夢’裏為何總是看不全那嫁衣主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