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選帝賽 第二十七章 拉婭

伊茲和我偷偷溜過庭院,我們的眼睛緊張地看著院長房間的窗戶。窗戶全都是黑的,我祈望至少今天,她是真的在睡覺。

“告訴我,”伊茲小聲說,“你以前爬過樹嗎?”

“當然。”

“那樣一來,今天的事就是小菜一碟。實際上跟爬樹區別不大,真的。”

十分鐘後,我顫顫巍巍地站在一塊六英尺寬的巖架頂上,這裏豎直向下,到沙丘足有幾百英尺,我用刀子一樣的眼神瞪伊茲,可是她已經跑到了前面,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像一只靈巧的金毛小猴子。

“這絕對不是小菜一碟。”我恨恨地說,“而且一點兒都不像爬樹好不好?”

伊茲也有些擔心地看看底下幾百英尺外的沙丘:“我只是沒想到這地方有這麽高。”

在我們頭頂,肥大的黃色圓月主宰著灑滿星光的天空。這是個美麗的夏夜。炎熱,沒有一絲風。現在只要走錯一步,就會死於非命,所以我也無心欣賞美景。我深吸一口氣,又沿著這條路線下行了幾英寸,祈禱著腳下的石頭不會脫落。

伊茲回頭看我:“那兒不行,那兒也不行,那兒——”

“啊!”我一腳踩空,以為自己死定了,可實際上卻踏在了另一塊石頭上,只是比預想的低一點點。

“閉嘴呀!”伊茲向我搖手,“你這樣會把半個學院都吵醒的!”

懸崖上到處是突出的小石塊,有些一碰就掉。這裏的確是有一條路,但它顯然更適合松鼠,而不是人類。我的腳又一次遇到特別脆的巖石,險些掉落。我死死抱住山崖表面,等著那一撥兒恐高帶來的慌亂過去。一分鐘後,我的手指頭又不小心闖入了一只脾氣暴躁、牙齒尖利的土著生物家裏,它氣哼哼地跨過我的手和胳膊爬走。我死死咬著嘴唇,忍住沒叫出聲。然後用力甩自己的胳膊,又因此把胸前的傷口扯開。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我連聲吸氣。

“加油,拉婭。”伊茲在我前面招呼,“馬上就到了。”

我硬著頭皮繼續向下,極力無視自己背後的熱風。等我們終於來到開闊平整地帶,我差點兒感激到親吻地面的程度。附近的巖石間有河水輕輕流動,數十條內河小船的桅杆林立,像是一大簇揮舞的長矛。

“你看,”伊茲說,“不是那麽困難吧。”

“可我們回頭還要爬上去呢。”

伊茲沒有回答。相反,卻死盯著我身後的黑暗處。我轉過身,也跟她一樣在黑影裏搜尋,傾聽周圍,看有沒有任何反常的聲音。我能聽到的,僅有水波拍擊船體的聲音而已。

“抱歉。”她用力搖搖頭,“剛剛我還以為……算了,你帶路吧。”

港口區到處是傻笑的醉漢,以及滿身鹽臭味的水手。夜間經營皮肉生意的女人在跟所有途經的人搭訕,眼睛像即將熄滅的煤火一樣。

伊茲停下來呆看,我拖著她快速趕路。我們總藏在陰暗處,盡可能借著黑夜掩藏自己,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們很快就把港口拋在後面。越深入塞拉市區,周圍的建築越熟悉。直到我們爬過一段土坯矮墻,進入學者區。

我的家鄉。

以前我從未喜歡過這裏的氣味:土坯味、黏土味、與人們雜居的牲畜體味。我用手指在空中描畫,頗為驚奇地看灰塵在柔和的月光下飛舞。近處有人大笑,有門被摔,有孩子在喊。而在一切之下,有無數的人在輕聲低語。這跟黑崖學院屍布一樣籠罩著的寂靜太不一樣了。

家鄉。我希望這裏真的是我的家鄉。但這裏沒有我的家了,不再是我的家鄉。我的家被奪走了,我的家被燒成了白地。

我們進入居住區的中央廣場,仲夏節慶典正好達到高潮。我掀起圍巾,解開發髻,讓我的頭發像其他所有婦女一樣自由地披散。

我身邊的伊茲右眼瞪得好圓,貪婪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形,”她說,“這真美。這真是……”我取下她發髻上的針扣。她兩只手捂著自己的頭,羞得臉通紅,但我還是把她淺色的頭發解放開來。

“就今晚這樣,”我說,“要不然咱們兩個就太顯眼了。來吧。”

我們在歡樂的人群中擠著向前走,人們紛紛向我們微笑。有人在分發飲品,互致問候,友好地交談,有時還很大聲地打招呼,讓伊茲很不好意思。

我不可能不想到代林,想起他有多喜歡這樣的節日。兩年前,他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拉我們早早來到廣場。那時候,他還常常和阿婆一起大笑,阿公的話還像法律一樣被嚴格遵行。那時候,他還沒有任何瞞著我的秘密。他給我拿來一大撂月餅,又圓又黃,就跟圓滿的月亮一樣。他喜歡高掛在空中照亮街道的燈籠,它們被設計和安放得如此巧妙,看上去就像浮在天上一樣。琴聲奏響,鼓聲也砰然響起,他一把拉起阿婆,跟她在跳舞台上神氣地四處招搖,直到她笑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