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拉婭

盜匪巢穴高高聳立,有如巨拳。它遮住了地平線,影子也讓周圍迷霧中的沙漠更加幽暗。從這裏看,它貌似平靜無人。但太陽早已落山,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座巨大石山深處迷宮一樣的裂縫中,帝國的敗類們成群結隊。

我掃了一眼埃利亞斯,發現他的兜帽滑到身後去了。我給他重新戴好,他一動都沒動,我擔心到腹痛如絞。過去三天,他時而暈倒,時而醒來,但最後一次昏厥特別嚴重。那次失去知覺的時間超過一天——迄今為止最長的一次。我的醫術要比阿公差好多,但連我也知道,他的問題很嚴重。

之前,埃利亞斯昏倒時至少還會說胡話,表明他在跟毒藥抗爭,如今已經連續幾小時不說一句話。現在他說什麽我都會開心,哪怕又是海倫娜·阿奎拉和她海洋一樣顏色的眼睛——這句話曾讓我特別煩。

他快不行了,我絕對不能讓他喪命。

“拉婭。”聽到埃利亞斯的聲音,我驚得險些從馬上掉下去。

“謝天謝地。”我回頭看,發現他溫熱的皮膚暗淡發灰,灰眼睛發熱,像一團火。

他擡頭看了一眼盜匪巢穴,然後又看我:“我知道你能帶我們到達這裏。”有一會兒,他恢復了常態——溫暖,充滿活力。他越過我的肩膀看我的手指,連續幾天緊握韁繩,皮膚多處磨損。他把皮帶從我手裏拿走。

有那麽尷尬的幾秒鐘,他雙臂圈開,遠離我的身體,像靠太近了會惹我不快一樣。我就勢向後倚靠在他的胸膛上,這份安全感超過之前好多天,就像我突然得到一層盔甲一樣。他放松下來,前臂垂到我腰間,它們的重量讓我好一陣心跳加速。

“你一定累壞了。”他喃喃說道。

“我還行啦。盡管你這麽老沉,只是把你拖上拖下這匹馬,還是要比對付院長容易十倍。”

他的淺笑很虛弱,但聽到笑聲,我心裏放松了不少。他讓馬兒拐向北面,踢它開始小跑,直到前方小路上坡。

“我們接近了。”他說,“我們去盜匪巢穴北面的亂石坡——我去取泰利粹取液時,你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

我皺起眉回頭看他:“埃利亞斯,你現在隨時可能昏過去。”

“我可以臨時克制住暈厥症狀,也只需要在市場待幾分鐘。”他說,“那地方在盜匪巢穴中央,什麽都有,應該能找到藥店。”

他突然表情痛苦,手臂也緊繃起來。“你走開。”他咕噥說——顯然不是對我說的。當我側目看他,他假裝自己沒事,開始問我過去幾天裏的狀況。

當馬兒開始攀爬盜匪巢穴北側的亂石坡時,埃利亞斯的身體時不時地抽搐,像被看不見的傀儡師操縱一樣,他嚴重往左偏。

我抓住韁繩,暗自感謝老天,我提前把他綁住了所以不會摔下馬。我一只胳膊攬住他,姿勢很別扭。我的身體在馬鞍上扭著,試圖讓他的身體穩住,以免嚇到馬兒。

“沒事的。”我的聲音發顫。我幾乎攬不住他,但我把阿公那種永遠平心靜氣的醫者風範帶了出來,任憑他抽搐得越來越厲害。“我們會得到粹取液,一切都會好起來。”埃利亞斯的脈搏非常紊亂,我一只手按在他心臟上方,擔心這顆心會突然爆裂。這樣下去心臟撐不了太久的。

“拉婭。”他幾乎說不出話,兩眼狂亂,無法聚焦,“必須我去拿它。不要自己去,太危險了,我自己來。你會受傷的——我總是——傷到——”

他癱軟下去,呼吸淺細。然後又昏了過去。誰知道這次會持續多久?膽汁味道的恐慌湧上我的喉嚨,我把它硬壓了下去。

現在盜匪巢穴的危險不再重要,我必須進去。如果我不能設法拿到泰利粹取液,埃利亞斯就會不行了。他的脈搏這麽亂,而且已經斷斷續續昏迷了四天。

“你不會死的。”我搖晃埃利亞斯的身體,“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你可不能死,要不然代林也死定了。”

馬蹄在石塊上滑了一下,馬兒人立起來,幾乎讓我韁繩脫手,也差點兒把埃利亞斯甩下馬背。我下馬,安撫它,竭力克制住自己的不耐煩,哄它繼續走。迷霧漸漸被刺骨的凍雨取代。

我幾乎看不到面前自己的手掌,卻從中增添了信心。如果我看不清前路,賊寇也看不見來人。不過,我還是小心前進,能感覺得到危險的壓力圍在四周。從我沿著走的淺淡土路上,現在能看出盜匪巢穴並不是一座石山,而是兩座,像被巨斧從中間劈開似的。一條淺淺的山谷貫穿中央,裏面有火把閃耀。那一定是市場了。

盜匪巢穴東面是一片陰森的無人地帶,細長如手指的巖石從俯斜的石脈中冒出來,隨地勢越升越高,直到黏合成塞蘭山脈的最低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