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域 第五節 我叫什麽名字(第2/5頁)

老頭講述的時候,語氣始終很平緩,即便講到姐姐慘死的時候,也幾乎沒有什麽情感的波動。火光在他滿臉的皺紋間跳動著,映照出無限的滄桑感。黃小路看著他那張蒼老的面容,幾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他忽然意識到,苦難其實離人是那麽的近,近到觸手可及,而自己過去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竟然非要進入到一個虛擬的世界中,才能對此有所體會。

“所以我一直都覺得,種族之間的仇殺是那麽的可笑,”老頭說,“我被羽人害死了爹,可最終下手的其實是人類;我姐姐也是被人類害死的。我被蠻子追過,被河絡驅逐過,還好幾次差點在誇父手下送命。所以我從來不覺得哪個種族更好,哪個種族更壞,這世上壞的只有人心,而不在外在的皮囊。”

這個黃小路就不太懂了,但他也記得這個世界的基本設定,五族之間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理解和友誼,即便出現和平也都只是出於軍事上勢均力敵而暫時的妥協。他本來沒有把這些太當一回事,可當他在山洞中見到那個突然出現的受重傷的誇父時,第一反應仍然是——害怕。這大概是這個九州世界中最表淺卻又最深入骨髓的烙印了,不同種族相見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警戒,首先懷疑的就是相互傷害。而聽完這個老頭的經歷之後,他更加意識到,相互的傷害甚至與種族無關。

他想起自己挺喜歡看的一部武俠電影,裏面有一句很經典的台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而現在,黃小路想,有人的地方就有傷害,人就是傷害,或者套用一位哲學家的話來說——他人即地獄。

他怔怔地想了很久,直到老頭忽然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為什麽?”黃小路一愣。

“因為別人都對我這樣的經歷習以為常,大概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吧,”老頭說,“而你居然能聽我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都講完……真是個有耐性和善心的年輕人啊。”

我算是嗎?黃小路疑惑了。他覺得自己只是無知而已,從來只生活在自己那狹窄的世界裏,從來不去觀察別人的世界,現在反倒是一個虛擬的遊戲、一個虛擬的人物告訴了他更多的東西。

“你叫什麽名字?”他突然問,“好像我們聊了那麽久,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

老頭身子微微一震,忽然間眼裏就有了點淚光,“真是個好問題。我在殤州帶著商隊跑了二十年,人人都叫我老刀把子、彭老刀,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叫什麽名字。我……”

他剛剛說到這裏,忽然神情一變:“有人靠近了!”

黃小路豎起耳朵,卻只能聽見風雪的呼嘯聲和柴火燃燒時噼噼啪啪的聲音,他不由得對彭老刀的警覺性大為佩服。彭老刀趴在地上,聽了一會兒,松了一口氣:“腳步聲很輕,人數也很少,是人類,不是誇父。”

火堆旁邊已經抄起武器的年輕人們這才放松下來,放下武器。來人很快進入了山洞,果然是幾個人類,但這幾個人出現後,人們卻立即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意。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推開那扇用巖石做成的厚重的大門時,帶進來了夾雜著雪花的冷風。

一共五個人,在這樣嚴寒的天氣裏,衣物卻穿得相當輕薄,甚至在溫暖的宛州過冬的人們大概都比他們穿得多。他們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長袍裏,看不清面目,進來後就直直地站立在門口,有若僵屍。而且人們分明能感到,這些人的目光正透過黑色的面罩,冷冰冰地掃視著洞裏的人。

山洞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人們都從這五個怪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悄然來臨的危機。雖然說不清這種危機到底是什麽,但是光看他們的樣貌,一個相同的心思就出現在了所有人心裏:“不是好人。”

五個人打量了一陣之後,慢慢走向火堆,被他們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旁邊讓開。五人一個一個地走近,似乎對那些人絲毫不感興趣,直到最後,他們站到了一個人的身前。

那是一個一直沉默地烤著火的人,五人進來之後,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看,只有這個人對他們仿佛熟視無睹,只是自己蜷縮在火堆旁,看來像是要睡著了。但五個人顯然就是沖著此人而來的。

“你躲得可真遠啊,”一個黑衣人冷冷地說,“竟然會一路躲到了殤州來。你果然已經加入天驅麽?”

黃小路心裏突地一跳。洞裏的商人們聽到“天驅”二字,也都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只知道“天驅”是一個被各地政權不約而同禁止的一個神秘組織,沒有人願意和“天驅”扯上關系,否則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不管這五人和他們所尋找的人究竟是什麽關系,只有和天驅有關,就沒有人願意趕這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