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7頁)

巫師靜止不動,眼神深處似乎騷動著鷹的無情力量。摩亙感覺自己的挑釁很魯莽,隨即轉開視線。羿司含糊地說:“不全是。”摩亙用烤架插好野兔,在火堆上架好,轉了兩下看看是否牢靠。此時他突然醒悟到巫師這句話模棱兩可,不禁跪坐下來凝視巫師。但瑞德麗正在對羿司說話,她語調中清晰可辨的痛苦讓摩亙保持沉默。

“那麽,你覺得我在風之平原上的那些親戚為什麽要對抗至尊?如果力量是件簡單的事,就是認識雨水、認識火,那麽這些事物形成的法則就是大地的法則?”

羿司再次沉默。太陽消失了,這次消失在西邊雲層深處,一片朦朧的暮色和霧氣逐漸籠罩他們。巫師伸出手摸到烤架,慢慢轉動:“摩亙猜想至尊控制住禦地者,讓他們無法施展全部力量,我想摩亙猜對了。光是這樣,他們就很有理由對抗至尊……但在這一點之下,似乎還埋藏著很多謎題。許多個世紀前,以西格那些石頭孩子把我引去他們的墓穴,因為我感覺到了他們的悲傷。他們的力量被奪走了。孩子是繼承力量的人,也許這就是他們遭到毀滅的原因。”

“等等,”摩亙的聲音顫抖著,“你是說——你的意思是,至尊的繼承人就埋在那座墓穴裏?”

“似乎有可能,不是嗎?”兔肉的肥油在火中噼啪爆響,羿司再度轉動烤架,“也許就是那個小男孩,是他告訴我必須在一把豎琴和一把劍上各鑲三顆星,等待許多個遙遠世紀之後的某個人前來領取……”

“可是,為什麽?”瑞德麗仍然低聲追問,“為什麽?”

“你也看到了鷹的飛翔……其中有美,也有致命的力量。如果這股力量不受任何律法束縛,那麽這股力量和人們對它的貪婪欲望會變得太可怕——”

“我就曾經想要它,想擁有那股力量。”

那張堅毅而古老的臉再度融成令人驚訝的溫和。羿司碰觸她,一如先前碰觸草葉:“那就去拿。”

羿司放下手。瑞德麗低著頭,摩亙看不見她的臉,伸手想撥開她的發,她卻突然站起,轉身避開摩亙的手。摩亙看著她走進樹林,她雙手緊緊交握臂膀,仿佛感到寒冷。摩亙喉頭突然有如火燒,沒有什麽說得通的原因,只因巫師碰觸瑞德麗,而瑞德麗拋下了他。

“你什麽都沒留給我……”摩亙低聲說。

“摩亙——”

他站起身,跟在瑞德麗身後走進逐漸聚攏的霧氣中,留下鷹和它的獵物。

接下來幾天,他們繼續飛行,有時變成烏鴉,天氣放晴時就變成鷹。其中兩只鷹用尖銳的聲音相互鳴叫,另一只則沉默地聽著。他們以鷹的形體獵食、睡覺、醒來,用清澈野性的眼神望向蒼白的太陽。下雨時他們變成烏鴉,穩穩地飛過濕淋淋的空氣,下方的樹林綿延無盡,讓他們感覺簡直像在同一處不停地打轉。但撲打他們的雨停了,太陽像幽靈似的在雲層後窺看,前方地平線上的一抹模糊也逐漸固定成形,變成森林遠處冒出的一環山丘。

太陽忽然短暫露臉,接著逐漸西沉。光線拂過整片土地,河流如同銀色的葉脈,湖泊則是翠綠大地上的小錢幣。三只鷹疲倦地飛著,形成歪歪扭扭的一列,前後相距半裏。第二只鷹仿佛對夕陽著了魔,倏地往前飛躥,在陽光和陰影中來回穿梭,生氣勃勃地朝目的地直飛而去。它的興奮讓摩亙脫離原本單調的節奏,加速飛過帶頭的鷹,去追趕那飛射過天空的黑影。他從不知道瑞德麗能飛得這麽快。摩亙乘著北風氣流前行,但那鷹仍領先好一段距離,他拼命朝它飛去,直到仿佛已將自己的形體拋在身後,只剩下一股追求速度的熱情,在光的頂端飛躥向前。他慢慢追上那鷹,等到看見它翅膀的長度和深色的腹部,才發現這是羿司。

摩亙保持速度,全身心只想趕上那只充滿自傲力量的鷹,超越它。他使盡力氣沖去,直到風仿佛在燃燒,燃燒著掠過他、穿透他全身。下方的森林有如大海起伏。他逐漸拉近與那只鷹的距離,直到自己變成那鷹在滿天紅霞中的影子,接著追到它旁邊,與它等速齊飛,翅膀拍打著相同的節奏,卻無法超越。他拼命飛過空氣和光線,拋開一切,甚至拋開心中強烈的渴望,就像必須拋開壓艙重物以保持速度。但那只鷹不讓摩亙追上它,只引誘他愈飛愈快,直到摩亙所有的思緒和心頭的陰影全隨風而去,直到他感覺心跳若再加快一下,自己就要燃燒成一陣風。

摩亙鳴叫一聲,脫離那鷹身側,朝下方的和緩山丘降落。他幾乎連翅膀都拍不動了,只讓一股股氣流交互托著,最後降落在地。他變回原形,四周的長草迎向他,他張開雙臂緊緊貼靠大地,直到胸口的狂跳緩和,直到呼吸從火焰變回空氣。他慢慢翻身站起,那鷹在他頭頂盤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它。先前的極速飛翔讓他對自己的力量有了驚鴻一瞥,這時那感覺再度強烈地湧上心頭。他渴望地朝鷹伸出手,鷹像塊落石直接向摩亙飛降。他任鷹飛過來,任它降落在肩上,鷹爪緊扣住他,深邃的眼一片空盲。摩亙仍在它牢牢的掌握中,深陷在它的力量和驕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