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頁)

“我不欠佩星者任何東西。”

“我問的不是這個。”

“這問題你在赫爾就問過了。你想要另一個答案嗎?”岱思忽然停口,仿佛連自己都驚訝於話聲中突然出現的怒意,而後以比較平靜的語氣繼續說,“佩星者是一場遊戲的中心。當初我和你一樣,都不知道他會是年輕的赫德侯,是一個我可能會真心關愛的人,愛到危險的地步。除此之外,我和他之間別無束縛,而且這也無關緊要。我已經兩度背叛他,兩度把他交給你,但若要背叛安恩的瑞德麗,你得另找別人。我欠她。再說,這也是小事一樁:她對你並不構成威脅,拿疆土內隨便哪個國土統治者代替都一樣——”

“比方說,大君?”

岱思靜止不動,沒有呼吸,沒有眨眼,仿佛由風雨侵蝕刻塑而成。摩亙看著他,用手背抹臉,這才驚訝地醒悟到自己在哭。

岱思用非常輕的聲音說:“不。”

“所以,”巫師凝視他,嘴角兩側細如發絲的紋路逐漸加深,那紋路顯示的是不耐煩,也是力量,“這畢竟還不算小事一樁嘛。剛才我都納悶起來了。如果我無法對你誘之以利,或許有別的方式可以說服你。赫倫大君現在正駐紮在朗戈城外,帶著兩百名侍衛;我想侍衛是去保護該城的,而大君呢,出於某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沖動,則是在等你。我給你一個選擇。如果你選擇把瑞德麗留在這兒,那麽,等我借助摩亙的力量制伏朗戈最後一批巫師之後,我就帶大君回俄倫星山。你選吧。”

巫師等待答復。豎琴手再度凝然不動,那雙彎曲的手看起來脆裂易碎。巫師的聲音像鞭子般揮下,引得岱思一陣瑟縮:“選啊!”

瑞德麗雙手掩嘴。“岱思,我去就是了。”她低聲說,“反正我一定要跟著摩亙,否則就違背了誓言。”

豎琴手沒說話。最後他終於移動起來,非常緩慢地朝三人走去,眼盯著亟斯卓歐姆的臉。然後他迅速流暢地一揮殘手,反手在創立者臉上摑了一掌。

亟斯卓歐姆後退一步,手指緊捏摩亙的手臂,但就算他不抓住摩亙,摩亙也動彈不得。豎琴手跪倒在地,彎身抱住因這一掌而折斷的手。他擡起臉,那張蒼白的臉上滿布痛楚,但他什麽也不問。一時間,亟斯卓歐姆低下頭沉默地注視岱思,摩亙在他眼中看見了或許是許多個世紀的記憶碎片。巫師舉起手,一道火焰擊中岱思雙眼,岱思朝後飛跌到蕨叢上,躺倒在地,一動不動,空盲的眼睛瞪向太陽。

巫師以手和眼控制住摩亙,直到摩亙漸漸發現自己正無淚地抽泣顫抖,全身緊繃,準備攻擊。巫師揉揉眼,仿佛那道從自己腦海裏躥出的火焰讓他頭痛起來。“見赫爾的鬼了,”他質問,“你在他身上浪費哀傷做什麽?看著我。看著我!”

“我不知道!”摩亙也對他大叫,隨即看見又一道火焰淩空越過豎琴手的身體,點燃那把深色的豎琴,燒斷的琴弦在空氣中發出哀鳴。瑞德麗突然幻化成一團純粹的烈焰,巫師毫不留情地用心智力量將她拉回原形。摩亙努力阻止自己施用力量的沖動,因為瑞德麗仍在半人半火之間,如果這時出手,她必會慘遭不測。就在這時,摩亙忽地僵住,陡然轉身,發現樹林間有十二個人正在好奇地旁觀,他們的馬匹是夜晚的顏色,衣著盡是大海濕潤閃動的色彩。

“這個世界,”突如其來的沉寂中,其中一人開口評論道,“對豎琴手來說可真不安全。”他朝摩亙頷首,“佩星者。”那張毫無表情的蒼白臉龐似乎在微風中波動,海水的鹹味從他身上飄來。“伊瀧的孩子。”發光的眼睛轉向亟斯卓歐姆,“至尊。”

摩亙瞪著這些人看,拼命設想采取各種行動的可能,腦海突然一片空白。他們沒有武器,黑色坐騎靜立如石,但摩亙感覺得到,只消一點動靜、一抹光、一聲不對勁的鳥鳴,就會觸發無情的攻擊。他們似乎暫停動作,仿佛兩波浪潮間的短暫沉默;至於暫停是因為好奇,還是只因為不確定該怎麽做,他不得而知。他感覺亟斯卓歐姆的手緊抓住他的肩膀,心知巫師要他活命,令他有種詭異的安心。

仿佛在回答摩亙心裏的疑問,先前發話的那個易形者再度開口,語調輕軟,帶著曖昧的譏諷:“我們等著見至尊,已經等了一千年。”

摩亙聽見巫師吸了口氣:“你們就是伊姆瑞斯和安恩的海生出來的那些東西——”

“不。我們不是大海生的,而是依隨海的豎琴聲將自己塑造成形。你處理你那豎琴手的方式很隨便。”

“要怎麽處理那個豎琴手是我的事。”

“他為你出了很多力。許多個世紀以來,我們看著他遵循你的指示,戴著你的面具,等待著……我們也一直在等,早在你出現在至尊這片疆土之前就開始等了,亟斯卓歐姆。至尊在哪裏?”那人的馬無聲地潛行上前,像個影子,停在離摩亙三步開外。摩亙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往後退。創立者的聲音疲倦、不耐煩,出乎他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