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頁)

“你說呢?你教了我一些國土律法。”

“沒那麽多。”一瞬間,摩亙感覺他的心智探進自己腦海,尋找那份知識,這碰觸讓他盲目,讓怖懼和無助的回憶重新湧現。他再度變得無助,身旁的瑞德麗也一樣無助,絕望憤怒的淚水緊鎖他的喉頭。巫師將他在安紐因與死者締結的心智聯結探索完畢,輕哼一聲放開他。晨光再度灑遍大地,他看見豎琴手的影子投在燒焦的樹葉上。他瞪著那影子,那份靜止拉扯著他,將他的困惑磨損成麻木。然後亟斯卓歐姆的字句刮過他的腦海,他擡起眼睛。

“你是什麽意思?我所知的一切都是從你身上學來的。”

巫師以臆測的眼光凝視他,仿佛他是塵封卷軸上的一道謎題。巫師沒回答,突然對瑞德麗說:“你會易形嗎?”

她輕輕地向摩亙踏近一步,搖搖頭:“不會。”

“安恩歷史上有半數國王都曾變過烏鴉,而且我聽岱思說你繼承了易形者的力量,你很快就能學會。”

血流猛然躥上她蒼白的臉,但她沒看豎琴手。“我絕不易形。”她輕聲說,接著用幾乎沒變的聲調一口氣繼續說下去,讓摩亙和巫師都感意外,“我以我和瑪蒂爾的名字詛咒你:眼睛變得又小又紅,最高只能看見人的膝蓋,最低只能看見泥——”巫師伸手捂住她的嘴,她停口。他眨了眨眼,仿佛一時間視線有點模糊。他的手滑到瑞德麗頸間,摩亙內心有什麽東西開始緊繃,既危險又一觸即發,像條即將繃斷的豎琴弦。

但巫師只是冷淡地說:“省省你剩下的那九十八個詛咒吧。”他收回手,瑞德麗清清喉嚨,摩亙感覺到她在發抖。

她又說了一次:“我絕不易形。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易形。我發誓,以我的——”巫師再度阻止她說下去。

亟斯卓歐姆以略感興趣的神色打量她,然後側臉朝身後的岱思說:“你帶她穿過內地荒野,回俄倫星山去。我現在沒這個時間。我會束縛她的心智,她沒法逃跑。佩星者跟我一起去朗戈,之後再到俄倫星山。”巫師似乎從落在蕨叢上的那道僵硬黑影中察覺什麽,轉過頭去,“我會派人替你打獵覓食,幫你看守她。”

“不。”

巫師一旋身來到摩亙身側,摩亙若有動彈便逃不過他的注意。巫師皺著眉直視豎琴手的眼睛,直到豎琴手再度開口。

“我欠她的情。在安紐因時,她想在摩亙來之前放我走,還無意中用一小群幽靈保護我,讓我不受他的傷害。我已經不為你效力了,而你欠我六百年。放她走。”

“我需要她。”

“你隨便抓一個朗戈巫師,照樣可以控制摩亙。”

“朗戈巫師太難捉摸也太強大,況且,他們還可能會為某些奇怪的沖動而死,蘇司就證明了這一點。我確實欠你,就算不欠別的,也欠你那把曾讓佩星者乖乖跪在你腳邊、如今已被毀的豎琴。但是別跟我要求這個,要求別的東西吧。”

“別的我什麽都不要。除非,你有一把以風為琴弦的豎琴,給一個沒手彈琴的人。”

亟斯卓歐姆沉默不語。某道相關的謎題在摩亙記憶中微弱回響,他緩緩擡頭,看著豎琴手。岱思的聲音一如往常地不帶感情,但眼中有一抹摩亙從未見過的強硬。有片刻時間,亟斯卓歐姆似乎在傾聽某種模糊曖昧的東西,某個在晨風吹拂中聽不清的聲音。

最後他終於開口,語氣近乎好奇:“原來就連你的耐性也有限。我可以治好你的手。”

“不。”

“岱思,你這樣就太不講理了。你跟我一樣清楚這場遊戲的籌碼有多大。摩亙就像個瞎子,誤打誤撞找到了自己的力量。我要他去俄倫星山,而且不想因此跟他大打一場。”

“我絕不回俄倫星山。”摩亙脫口而出。巫師沒理他,只略略眯眼,全神貫注地看著岱思的臉。

岱思輕聲說:“我又老又殘,而且好累。在赫爾,你奪走了我的一切,只留下這條命給我。你知道後來我怎麽做嗎?我牽著馬走到凱司納,找到一個沒有一見到我就對我吐口水的商人,把馬賣給他,交換我這輩子最後一把豎琴。然後試著彈琴。”

“我說了,我會——”

“就算你治好我的手,疆土內也再沒有任何宮廷會為我打開大門,容我演奏。”

“你六個世紀前就接受了這項風險。”亟斯卓歐姆說,聲音轉為尖利,“你大可選擇在不如我的宮廷那麽顯赫的宮廷裏彈琴,選擇某個無辜、無力的地方,那種無辜熬不過這最後一場爭鬥。這些你都知道。你太明智了,沒有反過來指責別人的余地,何況你也不曾失落什麽可供悔憾的無辜和天真。你可以留在這裏餓死,或把安恩的瑞德麗帶回俄倫星山,幫我完成這場遊戲。事成之後,疆土內任何地方、任何東西,你都可以盡管要。”他頓了頓,又粗聲說:“還是你內心有哪個我碰不著的角落受到佩星者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