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夜】 煙煙羅(第6/10頁)

“老爺子,您說得並不正確。煤是煤,跟純白清凈的煙不同。而且煙雖然會擴散,卻不會消失。煙只會飄走,絕不會消失不見。煙才是物體的真正姿態。”

“佑介,你——”

煙——是永遠。

牧藏身體僵直,他僵硬地向後退,眼神透露出不信任感。在牧藏眼裏,佑介或許,不,肯定與瘋子無異。牧藏以看狂人的眼神瞪著佑介。

——太異常了。

“沒錯——我很異常。就算有種種理由足以說明我為何加入消防團……實際上——多半也是煙的……”

4

女人燒死了。

那是佑介十歲左右的事情。

佑介憧憬那個女人,愛戀那個女人,但心情上並不感到悲傷、寂寞,因為這份戀情打一開始就不可能實現。女人是哥哥的未婚妻。

——和田初。

阿初燒死了。

是自殺。死於大正結束,昭和來臨之際。

死因不明。

事後調查才知道,那天恰巧是陛下駕崩的隔日。

雖說如此,阿初的死應該不是——過於悲傷而追隨陛下自殺。但理由又是什麽,佑介也不知道。沒有人告訴他原因,他也從來沒向別人問過。

總之,佑介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二十幾年來,佑介一次也不曾思考過阿初自殺的理由。

——現在回想起來。

阿初或許是——寧可一死——也不願意與哥哥結婚;或者恰好相反,想與哥哥結婚,但受到無法想像的反對——只好一死。可以想像——阿初應是受到難以跨越的阻礙,才被逼入死亡的深淵。

又或者根本與此毫無關系,阿初只是臨時起意,突然萌生自殺念頭。總之不管理由為何,現在早已無法確認,即使能確認也毫無意義了。

自殺者的心情,佑介無從了解。

別人的心情原本就無法了解,自以為了解也沒有意義,因為根本無從確認。不管關系多麽密切,別人永遠是別人。即使是戀愛的對象,這道阻礙依然牢不可破。因此佑介對於阿初自殺的動機完全沒有興趣。

面對她的死亡,佑介既不悲傷,亦不寂寞。

只是……

阿初在佑介眼前自焚了。

對佑介而言,這個事實才是真正重要的。

阿初不是本地人。

她講話的方式、語調與當地人不大相同。當時的佑介並不知道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她來自何方。

反正不知道就不知道,他也不想多問。

因為他覺得刻意去打探阿初溫柔的腔調與她的來歷,只是一種不解風情的行為。

現在想來——記憶中的阿初語調很明顯來自於關西,大概是京都的女性用語吧。但不論是否真確,其實也無關緊要。

不管如何,異地風情的言語、高雅的舉動、總是打理得整潔凈白的外表、輕柔曼妙的小動作——這些構成阿初的種種要素,在這個小山村中都顯得格格不入。

她明顯是個外地人,一舉手一投足都突顯出她與本地人的差別。

因此……

因此在不知世事的山村小孩眼裏,阿初是多麽地耀眼燦爛啊。十來歲小毛頭的愛情,頂多就是如此程度。實在不願意用戀愛、思慕等詞語來形容如此程度的情感。只是小毛頭的憧憬罷了,毫無意義。

是的。

這並不是戀愛。

佑介說不定還沒對阿初開過口呢。他不知道阿初成為兄長的未婚妻之經過,也不知她為何在成親之前便來佑介家。只知道她某一天突然來到家裏,在箱根生活了三個月後,於即將舉行婚禮的前夕——自焚身亡了。

佑介對阿初的認識就只有這麽多。

此時的佑介仍只是個小孩,他沒去上學,跟著父親學習木工。

他不是塊讀書的料,個性內向,所以也不習慣城市的風雅生活。相反地,他並不排斥繼承家業,每天只是默默地削著木片,從沒表示過不滿。笨拙歸笨拙,也還是有樣學樣地做出了臉盆、勺子等器具。

兄長則與佑介不同,擅長與人交際,有做生意的才能,當時頂著采石場負責人兼業務員的頭銜,收入還不錯,總想著有一天要離開村子,闖出一番大事業。

或許年紀相差甚多也有影響,兩人之間鮮少有對話。

佑介對這個兄長幾乎沒什麽好印象。

父親——似乎以這個無心繼承家業的孩子為榮,反而與惟命是從、心甘情願繼承家業的佑介疏遠。事實或許相反,但至少當時的佑介感覺如此。也許父親是為了將佑介培養成獨當一面的工匠才嚴苛以待,也許父親是一番好意,期望佑介能早點獨立。但這只是經過二十年後,總算能體會為人父母心情的佑介之揣測。不管父親當時的本意如何,至少當時的佑介感到十分不滿總是事實。

是故,佑介討厭父親,也討厭兄長。他從來沒有將不滿表達出來。這並非憎恨或怨懟,就只是單純的厭惡。就在這樣的狀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