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夜】 目目連(第6/11頁)

“只不過你感覺到視線,並且害怕它的話,應該是一般所謂的強迫性神經症吧——嗯……”

“請問那是?”

平野詢問何謂強迫性神經症。

“比方說,有些人有潔癖,覺得身旁所有東西都不幹凈;有些人則是看到尖銳之物就感覺害怕;害怕高處、害怕廣場等,這些都是很常見的恐懼症。細菌汙穢,尖銳物讓人受傷,高處跌落令人喪命。這些擔憂都是很合理的恐懼。我們擔心造成危害,所以對這些行動加以限制或禁止,這是理所當然的,不至於影響正常的社會生活。但如果說恐懼心態過強,演變成不用消毒水擦拭過的東西就不敢碰,不只不敢拿剪刀,連鉛筆也害怕的話,這就超出愛好清潔跟小心謹慎的範圍了。”

平野很佩服醫師的能言善道。

“這些一般人常見的強迫觀念若是超過限度,就會演變成強迫性神經症。例如說,把鉛筆這樣插入的話……”

醫師反向拿起鉛筆,輕輕做出要刺入眼球的動作。

“——就成了兇器。因為鉛筆能刺穿眼球,造成失明。雖然我們平常不會這麽做,但鉛筆能對眼球造成傷害是事實;也就是說,若不幸發生意外,就可能會造成這種後果。”

平野表示同意。醫師繼續說:

“但是——我們平常並不考慮這種可能性,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

“因為鉛筆是拿來寫字的,而不是拿來刺穿眼球的。對大部分的人而言,鉛筆是筆記用具,而非兇器。但是……”

“但是?”

“但是哪,當這種擔憂過份強烈時——一看到鉛筆就覺得會對眼睛造成傷害。於是為了保護眼睛,只好遠離鉛筆,不敢使用鉛筆。對受到強迫觀念所苦的人而言,鉛筆與兇器已經劃上了等號。如果恐懼感繼續升高,連覺得筷子也很危險,所有尖銳物都有可能造成危險,擔憂愈來愈強,就成了尖物恐懼症。到了這個地步,就會對社會生活產生影響。這全都是基於——尖銳物會刺傷人而來的恐懼。”

“我好像懂了。”

的確,這種情況不無可能。

“至於你的情況嘛——”

醫師轉動椅子,面向平野。

“基本上你有被注視——應該說,有被偷窺的強迫觀念。任誰都不喜歡被窺視,任誰都厭惡個人隱私受到侵害。”

“你的意思是——我的情況是這種擔心變得過度強烈的結果?”

“你過去——有被窺視的經驗嗎?”

“在感覺到視線之後——”

“我是指以前。更早以前也行。即使實際沒有人偷窺都沒關系。”

“即使只是——被偷窺的錯覺也沒關系嗎?”

“是的。與其說被偷窺,例如秘密曝光了,不想被知道的事情卻被某人知道了之類的也無妨。”

——不想被知道的事情。

“或者不想被看到的時候卻被某人看到了。”

——不想被看到的時候。

“總之就是這類體驗。不管是小時候還是戰爭時的都可以。”

“戰爭時——”

“你心裏有底嗎?”

“嗯——可是……”

——說不出口。

不想被看到的時候被看到了——

“啊,應該是那件事。”

——那個孩子,被那個孩子看到了。

一道封印解開了。

精神科醫師觀察平野的狀態,一瞬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平野靜靜地說起他的體驗。他在戰場上殺了人,用刺刀刺入敵人的身體,埋下地雷,投擲手榴彈,發射高射炮。醫師說:“可是這些體驗人人都有,只要上過戰場誰都遇過,你並不特別,為何只有你會——”

那是因為……

“被注視了。那個孩子——注視著我。”

平野回想當時情況。

原本忌諱的記憶逐漸蘇醒。

事情發生於南方的戰線上。平野在搬運物資時遭遇敵方的小隊。交戰中地雷炸裂,不論敵我都被炸個粉碎。轟隆一聲,眼前一片血紅。

“敵人幾乎全滅,同伴仍有好幾個人活著,物資算是保全下來沒受到什麽損壞,所以我當時一心一意只想著將物資搬運回部隊。長官命令我如果遭敵俘虜就自盡,可是我還不想死,所以拼了老命,說什麽也要回到部隊。但是不知為何就是走不了,也站不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有人抓著我的腳。是美軍——”

美國士兵全身是血,平野拼了命掙脫。

“現在回想起來,他應該想求救吧,說不定早就死了,但那時根本管不了那麽多,我害怕得不得了,拿起掉落在地的刺刀,不斷刺呀刺,一股腦地刺在他身上,肉片四散,骨頭也碎裂了,他的手總算放開我的腳。就在這個時候……”

——是的,就在此時。

刺痛。

平野感覺到銳利的視線,擡起頭來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