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幽靈·自那以後

我再講一件奇怪的事——這大概可算是先前《海岸幽靈》故事的後續。

今年二月,我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是一名自稱T的三十五歲左右的男子,由於措辭語氣太過恭敬,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哪裏的推銷人員。

“老師,您忘了啊?我是以前因為北陸Y海岸的那件事跟您見過面的T呀。”見我想不起他的身份,男子有些焦急。

“北陸的Y海岸?”一聽這話,我反射性地想起了雙臂被粗鹽用力揉搓後的疼痛。

曾經,我在大白天的Y海岸偶遇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幽靈,結果被投入海中險些喪命,這事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段恐怖經歷。當時,為了消除手臂上清晰可見的巨大手印,便請當地某寺的住持主持了一個以粗鹽凈身的驅邪儀式。

那一系列的事件經過,正如《海岸幽靈》一文所述。

“啊,是那個時候……那次真是得謝謝您了。”

我一面回想著戴細銀邊框的眼鏡、留著嚴整三七分頭的T的臉,一面隔著聽筒低頭行起了禮。

對方自然無法看見動作,但重要的還是心意。

“哪裏哪裏,您太客氣了,我連贈書之事都未曾向您道謝呢。”

聽他用略帶笑意的聲音如此回答,我也感覺輕松了一些。說起來,我寫下那個故事,都是四年前的事了——我曾把刊載那篇故事的雜志寄去他的公司,兩年後,又寄去了收錄有那個故事的短篇集,卻都沒有從他那裏得到任何形式的聯絡。

事實上,在準備創作《海岸幽靈》這個故事之前,我曾通過與他商談,得到了以他的敘述作為小說原型的許可。通常來講,盡管我的作品往往是從現實事件得到啟發,但總是自我創作的部分居多,因而並不需要征求什麽同意。只是這個故事的情況特殊,我才認為有此必要。當然,我本就打算對事件細節大作改動,可畢竟,就算我再怎麽更改原有故事,既然作為當事人的他真實存在,那樣做就是最基本的誠意。

所以,我照著他名片上的號碼打去電話,征得了他的同意。

“我想,那或許可以作為對她的一份祭奠吧……請您一定將它寫下來!”

當時,他似乎很有些欣喜地對我說了這樣的話。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那份厚望,才讓我完成了《海岸幽靈》這篇作品。

然而——

寫成之後,不論給他寄去雜志還是短篇集,他都不曾與我聯絡,反倒成了我的一塊心病。當然,他也沒有非發表感想不可的義務。只是完全杳無音信的狀態,著實讓我不安。說到底,也就是生性膽小怕事的我,不由得產生了“他是不是對這個故事不太滿意”的疑惑。

聽他久違的聲音,似乎心情不錯,也讓我終於得到了如獲大赦般的輕松。時隔四年,這塊心病總算是化開了。

“其實呢,雖然明知為時已晚,但我還是想就小說的事好好謝謝老師您……不知最近是否有空,可否賞臉與我喝上一杯?”

“說什麽謝呀,您太客氣了。”

寒暄過後,他突如其來地這麽一提議,讓我措手不及。真沒想到,都過了那麽久,他竟會忽然說出致謝雲雲的話。

“要說感謝的話,反倒是我,應該好好謝謝您才對吧。”

跟刊登作品的雜志一同給他寄去的,還有一份略表心意的薄禮,只是我也不知道,那種程度的禮數是否足夠分量。

“就算要出來喝一杯,可T先生不是人在北陸嗎?”

“其實我早就回到東京了,大概三年前吧,通過工作調動回來的……所以,您寄來的那本書,也是通過分公司轉寄到我手上的。”

“啊,原來是這樣。”

也就是說,兩年前我寄出的那本書,還南轅北轍地從北陸兜了一大圈才回到東京。也罷,畢竟世事難料嘛。

“連同老師贈書的謝禮,請您一定……”

盡管堅決拒絕了有關謝禮的內容,我卻找不出推卻共飲之邀的理由。恰好當時手頭工作正要告一段落,而我又想了解一下那以後的情況,於是跟他約定一周後在新宿見個面。

“硬要請您出來,實在萬分抱歉。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對老師當面致謝……那麽,敬待與您再次會面。”

說完這些,他終於掛斷了電話。而我把聽筒放回原位,卻總有一種不明所以的感覺。

明明都過去四年了,為什麽呢?

我做了很多設想,但始終弄不明白他為何要選擇這個時機。

既然他三年前就回到東京,選在那個時候不是更好?

到頭來,我還是把這次邀約單純地理解成因為他終於有空了。雖說他供職於一家名號家喻戶曉的公司,但最近經濟這麽不景氣,沒準他就意外地閑下來了吧。再說,人類的行動原本就有一半是興之所起,我若過於深究便是庸人自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