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邊境之地

當安妮和奧絲姹再度進入那座亡者之城的廢墟時,有人發出嘶吼。安妮迅速掃視周圍,看到兩個全副武裝的人正在騎著馬朝山下沖鋒。

“他們看見我們了!”她失聲尖叫。

她幾乎是拖著奧絲姹,蹲伏在第一座建築背後,同時瘋狂地張望四周,尋找可供藏身之處。

不管朝什麽方向跑,結局只有被殺或是被擒——山谷兩邊柔韌的藤蔓無法提供確實的保護:它們或許能為她們爭取一點時間,但追捕者沖下來是早晚的事。

當然,就地藏匿也有同樣的問題,因為這兒根本沒地方可躲。

除了火梓園。如果它長得真像看上去那樣茂密,她們或許能擠進去,可那些塊頭更大又穿著盔甲的人就沒法跟來了。

“這邊,”她告訴奧絲姹,“快點,在他們看見我們以前。”

跑到墻壁環繞的園子前的那段時間漫長得像是永遠,可當她們穿過崩塌的拱門時,騎士們仍然不見人影。安妮俯下身,用手和膝蓋支撐身體,擠進那片多瘤的植被,這兒一切植物的生長速度似乎都比她和奧絲姹經常拜訪的那座火梓園快得多。泥土的腥味更重,還有些腐臭的氣息。

“他們就要來找我們了,”奧絲姹聲音發顫,“他們就要追來了,我們會被困在裏面的。”

安妮在一棵古老橄欖樹的茂密根須間蠕動。“他們不能砍伐火梓園,”她說,“聖翡薩會詛咒他們。”

“他們殺死了整個修女院的修女,安妮,”奧絲姹指出,“他們不在乎詛咒。”

“可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你就不能——就不能做點什麽嗎,就像在河邊那次?”

“我不知道,”安妮顯得很無奈,“我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當時一切都很突然。”

這不完全是真話。但在修女院外弄瞎那個騎士,以及在澤斯匹諾傷害埃瑞索時,她的確未加思索就出手了。

“我害怕,”她最後承認,“我不了解這種力量。”

“對,安妮,可你知道,我們就要死了。”奧絲姹看上去很悲傷。

“你說得有道理。”安妮沉默了。她們已經盡可能地來到了火梓園的深處,整個身體幾乎都緊貼著地面,而更前方的植物交織得密不透風。

“安靜地躺好,”安妮說,“不要出聲。還記得那時我們假裝司臯魔在追趕我們嗎?就像那樣。”

“我不想死。”奧絲姹低聲啜泣。

安妮握住奧絲姹的手,把她拉近,感覺到她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她能聽到附近某處的談話聲。

“Wlait in thizhaih hourshai.”其中有人用命令式的語氣說道。

“Raish.”另一個人回答。

安妮聽到皮制馬鞍的短促摩擦聲,接著是靴子踩上地面的金屬聲。奇怪的是,她忽然想起她的馬——飛毛腿——有沒有出什麽事,一幕清晰得令她心痛的景象閃過:她騎著它在陽光照耀下的袖套上奔跑,空氣中彌漫著春天的芬芳。那就像是許多世紀以前的事了。

當腳步聲越來越近,樹叢也開始沙沙作響之時,她身邊奧絲姹的心跳也變得愈加狂亂。安妮閉上雙眼,試圖將恐懼推向內心深處。

忽然,某種刺痛代替了恐懼。它毫無預兆,頃刻間席卷了她的全身,像是一種熱病,讓她覺得血液仿佛變成了滾燙的汙水,而骨骼變成了腐爛的肉塊。她想要捂住嘴,可不知為何卻找不到自己的喉嚨,而她的整具身軀仿佛都在逐漸消融。

“Ik ni shaiwha iyo athan sa snori wanzyis thiku.”有人在極近處說道。

“Ita mait,thannuh.”另一個人在遠處咆哮。

“Maita?”近處那個男人似乎在發問,語氣顯得猶豫不定。

“對。”

聲音安靜了片刻,接著傳來某樣東西砍伐植物的響聲。那種不適感開始加劇,安妮忍不住喘息起來。

奧絲姹說得對。這些人根本不怕聖者。

她把身體壓得更低,直貼地面,感到腦袋開始發暈。大地仿佛在陷落,而她的身體逐漸下沉,穿過樹根,感覺到那些纖細的根須摩挲著她的臉。與此同時,身下仿佛也有某種物體湧現,就像湧向傷口表面的鮮血。怒氣在她心中翻湧,仿佛一根顫抖的魯特琴弦,而有那麽片刻,她真想抓過它,讓它全然控制自己。

但怒氣隨即消退,而胃裏的不適與下沉的感覺也消失不見。只剩下臉頰兩側還有些余熱。

她睜開了雙眼。

現在,她躺在一片隨著輕風蕩漾的碧綠草場上,森林伸出一只由橡樹、山毛櫸、白楊、楓香樹、桓樹以及十種她沒見過的樹組成的手掌,遮天蔽日地覆蓋在草地上方。從左肩處望去,一只小巧的濕地蛙正咯咯叫著跳進一片布滿了睡蓮,周圍由燈芯草環繞的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只白鶴正用它長長的腿小心地劃開碧波,尋找著魚群。從右肩處望去,是苜蓿純白和淡藍色的花朵,而她身下那片漣漪草也變成了蕨類的葉片和羊齒草的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