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婚者

安妮站在城垛上,目光越過大運河,凝視著敵軍營地裏的篝火。地平線處的這座營地仿佛頭頂那晴朗星空的血色倒影。

風中秋意濃郁。反常的長夏在短短幾天裏就交出了世界的控制權,如今寒冬正期盼著歸鄉之時。

這或許將會是個淹地的蓄水被凍結,大軍能在冰上行軍的寒冬。邪符之子是否早已預見到酷寒將早早到來?寒沙人是否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才過了不到九天,她就開始下床走動了:她的傷勢痊愈,感覺也好多了。接下來的十天裏,她一直看著麾下的大軍不斷壯大。阿特沃集結的兵力達到了五萬,而且每天都會有援軍從北方陸續到來。

她自己的勢力也在日益增長:鄉民們遣來了民兵中的精銳,彌登的騎士們也紛紛抵達。

她環顧四周,發覺自己是孤身一人。

我不應該內疚的,她心想。他們只會殺戮我的同胞,侵略我的王國。而且我需要積累經驗。

可她還是覺得不舒服。別人拿著長槍指著你是一回事,用這種——

不,她想。不是的。這是一回事。

於是她將意念探入夜色,伸展開去,感受著那兩條河的流淌,還有那可怖的月色,集中精神,深深呼吸,對抗著世界兩極將她的身體撕裂的企圖,而過去和未來也交融為靜止的一刻。

等一切結束,她的心臟在胸腔裏打起了顫。盡管空氣冰冷,汗水卻浸濕了她的衣裳。

“好了,”她低聲道,“你們只有四萬九千人了。你預見到了嗎,邪符之子?”

然後她回到住處,讓埃米莉又拿了些酒來。

阿特沃公爵把黑面包片塗上黃油和軟奶酪,咬了一大口。安妮把凝結的奶油抹在甜面包上,咬了一小口。晨間的陽光透過東面的窗戶向內窺視,空氣清爽宜人,安妮也享受著許久未有的早餐時光。

“殿下氣色不錯,”阿特沃評論道,“您昨晚肯定睡得很好。”

“我睡了一整晚,”她說,“我都記不起上次睡這麽長時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噩夢呢?”

“沒了。”

他點點頭。“真是太好了。”

“感謝你的關心。”她回答。

她嘗了口碟子裏的一顆個頭頗大的黑莓,驚訝於它甜中帶酸的味道。她到底有多久沒吃過黑莓了?

“寒沙營地出了點事。”阿特沃說。

聽來有些刺耳。“我敢肯定昨晚發生了很多事。”她說。

“這件事同時發生在了很多人身上,”阿特沃說,“差不多一千人死了。”

“噢,那可是好事,不是嗎?”

“殿下——”他停了口,滿臉不自在。

安妮伸手拿起另一顆莓子。“如果你有一架能打到露河對岸的攻城器械,你會用嗎?你會用它來轟炸他們嗎?”

“會。”

“那不就結了。”她說著,把那顆水果丟進嘴裏。

他皺眉的動作很小,卻顯而易見。“那您為什麽不趁著他們睡著,把所有人都殺掉?”

“我辦不到。這樣消耗太大了。但我今晚已經可以再幹掉一千個。事實上,我還會努力多幹掉一些。”

“殿下,寒沙人宣稱自己開戰的目的是神聖的,說你是個黠陰巫師,還有林林總總的傳聞。您這樣做只會證實他們的話。”

“我的力量來自聖者,”安妮說,“所以教會才懼怕我,才會散播各種關於我的謊言。維吉尼婭·戴爾是黠陰巫師嗎?她不是,所以我也一樣不是。我的同胞們清楚就好。寒沙人選擇不相信,可那又怎樣?這場戰爭早在他們把我當做借口之前就開始了,你和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

“我明白,但我擔心的是那些盟友。”

“盟友?你是說維吉尼亞人吧。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經選好陣營了。”

他歪了歪頭,表示贊同。

“你是個戰士,阿特沃。對你來說,死亡只會來自劍刃和矛尖。這些在你看來才是正常的死法。可我的做法不一樣,這讓你很惱火。但說到底,死就是死。你以為我願意殺人嗎?完全不。但我也不想輸掉這場仗。也許寒沙人開始的時候占了上風,但他們不會把優勢維持到最後。如果在攻城戰開始前,他們每天都會死去一千,甚至更多的人,他們還能繼續霸占我們的土地多久呢?”

“這也許會刺激他們盡快開戰。”

“在他們準備充足之前。”

“大人,他們已經準備充足了。”

“不,他們還有一支小型艦隊在巫河上行駛。離這裏還有大約三天的路程。四十艘駁船,約莫一萬人,還有許多補給。他們會在布羅恩登陸,阻擋在我們和伊斯冷之間。至少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

“您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今早才預見到的。”

“我記得您說過自己昨晚沒有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