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邪符之子

艾麗思溫柔地喚醒瑪蕊莉之時,晨曦那玫紅色的發絲尚未現身於天際。

“貝瑞蒙德顯然沒忘記他的承諾,”她說,“有位女士送來了一套獵裝,希望您試穿。”

“真的?”瑪蕊莉說著,揉了揉眼睛,“他們晚上也打獵?”

“不,只不過開始得比較早。您肯定想好好打扮一下的對吧?”

“當然。很好,稍等我一下,然後就讓她進來吧。”

她走到窗邊。空氣清冷,下方大半個城市仿佛漆黑的謎團,只有零星散落的燈光。星辰如同靜謐的鉆石和藍寶石。要不是空氣中有股淡淡的陌生氣息,她恐怕還以為自己正站在沉睡的伊斯冷城的狼皮塔裏向外窺視呢。

伊斯冷現在怎樣了?安妮還好嗎?

她的腦海閃過這樣一幕景象:四歲的安妮留著長長的紅色辮子,身子貼在聖特爾溫大廳的窗戶上,一身男孩打扮,擺弄著玩具劍,自顧自地哼著歌。瑪蕊莉沒打算監視她,但在這昏暗的大廳裏,安妮看不見她。也不知為何,她就這麽盯著女兒看了很久。

她想起了法絲緹婭的黑色長發和一本正經的幽默感,還有艾瑟妮,她不算太聰明,但總是那麽可愛,那麽充滿活力。

如今都已不再。在伊斯冷墓城裏,她一度以為自己聽到了法絲緹婭的呼喚聲,可那低語早已消失,她漂亮的女兒們也只剩下棺中的枯骨。

安妮卻活了下來。那個總是調皮搗蛋,甚至時常作出任性舉動的安妮;那個從來都對自己的長相沒有自信,整個童年都在努力和王室及其事務保持距離的安妮。

那個似乎曾對她懷有恨意的安妮。那個現在也許無比需要她的安妮。

她為何要拋下她僅剩的女兒?

也許是因為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身後有人小聲地清了清嗓子。

“我準備好了,多謝。”她說。

她在城堡的庭院和貝瑞蒙德見面時,太陽和地平線還只有一掌之遙。年輕王子滿面通紅,雙眼有些呆滯。

“你還能走路,真是難以置信,”瑪蕊莉說,“你讓我很吃驚。”

“鍛煉的緣故,”貝瑞蒙德說,“我從小就經常鍛煉身體。”

“噢,我得感謝你還記得自己的承諾。”

“關於這個,”他說,“您還有改變主意的機會。”

“為什麽?我可是很期待和你父親見面的。”

他點點頭,看起來似乎想說點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

“這件獵裝穿在您身上真是漂亮極了。”最後,他開口道。

“謝謝,”她回答,“這衣服確實很有趣。”

這條罩裙剪裁得很像一件及膝長的鎖子甲,前後都有開叉,裙身以羊毛制成,分別用淡淡的金、紅和棕色印著數之不盡的巨蛇、獵鷹和騎手的圖案。它沒有袖子,為儀態莊重起見,她又穿了件暗褐色的襯衫做襯衣,外加好幾件內衣。她腳上是一雙長及腿肚的半高筒靴,靴口做成狼頭的形狀,束帶系在羊毛長襪上。這身打扮看起來又蠢又野蠻,她起先還以為這是在羞辱她。

但貝瑞蒙德也穿著同樣古怪的褲子和一件長袍似的外衣。

“有趣嗎?”他咧嘴笑了笑,“您說話可真含蓄。”

“我只是不習慣這種風格的打扮而已。”

“這是最近才流行起來的。我父親對古代歷史很有興趣,而且他手下的學者們認為山裏的部落人比城市的居民更接近我們尊崇的先祖。所以我們采納了他們服裝的某些要素。”

“我明白了。但我可沒聽說過部落人還穿薩福尼亞絲襯衫。”

“噢,總得有些改進對不對?”

“我剛到伊斯冷的時候,那裏正流行鴉痕高原之戰裏克雷森兄弟戴的那種松軟的羊毛帽。現在看起來好傻。”

“我可不會做這種比較,”貝瑞蒙德生硬地說,“也不會用傻來形容我們民族的風尚。銘記先祖的美德有什麽不好的嗎?”

“沒什麽不好的,”瑪蕊莉說,“實際上,我還希望你和你父親的記憶能更深刻些,因為你們的先祖也為古老的出使協約的達成出了一份力。”

貝瑞蒙德的身體確確實實地瑟縮了一下,但他沒有答話。

“現在我們能去狩獵了嗎?”他問道。

馬身上的挽具也顯得同樣古怪,她的坐騎還配有一筒箭和一根長矛,矛頭是闊葉的形狀。

給馬兒披掛整齊之後,她便和貝瑞蒙德以及他的六個仆人騎馬出了豪恩海姆區,來到吉爾德加茲區。這個井井有條的街區裏有著許多座果園,充滿鄉野風情。她問了貝瑞蒙德關於這裏的事。

“我們把這些土地送給各大商會,讓他們在城中耕種,”他解釋道,“和平時期,他們就賣掉多余的收獲,賺取利潤。等凱斯堡遭受攻擊的時候,地裏出產的糧食就得上交給國王。而且這麽一來,這座城市也顯得更可愛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