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國境小鎮

他的鮮血染紅了大地。但他的靈魂與颶流同在。

瑪蕊莉凝視著被陽光鍍上金邊的浪濤,心情紛亂不定。威廉是個好人,也是個公正的國王。作為丈夫,他既不會小肚雞腸,也不會言行粗暴,但他同樣很少履行丈夫的職責。光是應付幾個情婦就耗盡了他的精力。盡管如此,她仍深愛著他,也為他傷心掉淚。即便到了現在,她也還記得他衣服上的氣味。

艾麗思拉起她的手。那股青春而真誠的溫暖讓人感覺很舒服。她看著身邊的女孩,這位年方二十,一頭美麗棕發的造物。

“有天晚上,羅伯特來找我,”瑪蕊莉說,“那時候我孤身一人。他以為你已經死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比平常更加粗魯,然後他把威廉的死法告訴了我。”

“他也許撒了謊。”艾麗思說。

“也許吧,”瑪蕊莉贊同道,“不過他說得很詳細,聽來不像假話。”她踏前一步,來到懸崖的邊緣。她看著下方遠處翻湧的波濤。

“那是場伏擊,威廉從馬上摔了下來,受了傷。羅伯特把他拖到這兒,打算幸災樂禍一番再把他踢下懸崖。可威廉出言嘲諷激怒了他,又騙他彎下腰,用易青刀刺中了羅伯特的心臟。羅伯特就是這麽發現自己是不死之身的。”她捏了捏艾麗思的手,“羅伯特何必說這種讓自己丟臉的謊話?”

“羅伯特向來不怎麽喜歡自己。”艾麗思說。她的語氣顯得很古怪,而當瑪蕊莉擡頭望去時,卻在這位年輕女子的雙眼裏看到了淚水。

“你愛我可憐的丈夫。”她說。

“我不知道,”艾麗思說,“可我想他。”

“嗯,至少他還有葛蘭陪著他。”瑪蕊莉說著,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刻薄。

“瑪蕊莉……”

“噓。都過去了。說真的,如果他能活過來,我不會再介意你是不是他的情婦。至少不像從前那麽介意。”

“希望你的下一任丈夫也這麽想。”艾麗思輕聲道。

瑪蕊莉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回頭看著大海。

“再見了,威廉。”她喊道。

她們一同朝著等在遠處的其他人走去。

尼爾看著大步走來的兩位女子,想起了自己心中徘徊不去的那些影子:死在他臂彎裏的法絲緹婭,瑪蕊莉的大女兒;修女院出身的刺客依倫,初次見面時就保護了女王。他深愛著前者,敬仰著後者,兩人都在國王威廉遇刺的當天死於非命。

尼爾認識依倫和瑪蕊莉時,她們已經相伴了很久。在他眼中,她們就像是一對親生姐妹。艾麗思則有所不同。首先,她曾是威廉的情婦。而現在,她突然成了瑪蕊莉的女仆和護衛,以及摯友。除了瑪蕊莉之外,他是這群人裏唯一知曉艾麗思曾受訓於修女院的人。可究竟是哪座修女院?她的導師又是誰?她不願透露。

“多謝了,阿拉代,煩勞你繞了遠路。”瑪蕊莉對那位親王說。

“這算不上什麽繞路。”寒沙人答道。他指了指北面和西面,“那座小山後面是舊尼安路,沿路前進,要不了幾個鐘頭就能走上維特裏安大道。”

“還是得謝謝你。”

“威廉是個好人,”阿拉代說,“雖然經常是我們的對手,可我喜歡他。我為他的去世感到遺憾,瑪蕊莉。”

她露出一絲微笑,尼爾明白,若非如此,她恐怕已經大聲哭起來了。

“謝謝,”她說,“總之,現在出發吧。關於你說的在比塔恩斯塔斯鎮的酒館裏虛位以待的那頓盛宴,我們可不想錯過。”

“我也不想讓你錯過領略寒沙人的好客的機會。”阿拉代答道。

瑪蕊莉的笑容繃緊了,這次她沒有答話。

於是他們繼續前進,道路帶著他們在成片的麥田中穿行,麥稈高得足以藏下一支大軍。尼爾看到了一座高高聳立在小山上的眉棱塔,四面巨大的塔輪在海上吹來的風中轉得飛快。這是他離開新壤——那裏的人需要排幹淹地的積水——之後第一次看見眉棱塔。可這座眉棱塔又有什麽用?它為什麽在山上?

正如阿拉代所說,幾個鐘頭之內,他們便來到了世界上最長的道路——維特裏安大道上。它始建於一千年前的黑霸時代,從維特裏安的艾濱綿延千多裏格的路程,直達北方的凱斯堡。

尼爾曾走過這條路的南半部分,發現它保養良好,路基堅實,寬度足以容納兩輛四輪馬車並行。

可這兒除了兩道深深的車轍之外簡直什麽都沒有。維特裏安大道的古老路基幾乎完全暴露在外。

女人們在馬鞍上又坐了個把鐘頭,然後回到寒沙人帶來的馬車——一並帶來的還有他們的二十匹馬——裏面休息。

為什麽只有二十匹?

他的注意力轉向身側的那名騎手。

“尼爾爵士,”那個年輕人說,“不知您還記不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