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四個短故事

哈洛特

痛苦的嘶吼響徹於珠白色的天際,像海鷗般在塔恩岬的上空盤繞。羅傑·哈洛特沒有轉身;他今早已經聽過太多的慘呼,而且在今天結束之前,他還會聽到更多。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地貌上——費德瑞克城堡的西塔樓為他提供了廣闊的視野。塔恩岬位於西方遠處,目前在他的左手邊。白色的巖石在翠綠的草地上堆積如山,高得足以遮蔽遠方的海洋,但在靠近北面鎮子的方向,灰綠色的波濤露出了影蹤。山坡上,飽經風霜,盤根錯節的樹木將枝丫伸向四面八方,仿佛想要抓住什麽看不見的寶貝。那些彎曲的枝條上垂掛著奇怪的果子。他在思考,如果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此時又是否能認得出來。

也許吧。

“看來不是所有人都對拷問有興致啊。”身後有個聲音告訴他。他認出那個聲音屬於普萊庫姆主祭,這個教區的負責人。

“我覺得它很沉悶。”羅傑答道,視線飄飛。

“沉悶?”

“而且冗長又徒勞,”他補充道,“我很懷疑它會帶來任何益處。”

“許多人都已認罪懺悔,回歸正道。”普萊庫姆反駁道。

“我對拷問再熟悉不過了,”羅傑告訴他,“在鋼鐵下,人們會供認自己從未做過的事。”他朝主祭露出疲憊的笑容,“事實上,我發現受刑者承認的罪行往往首先紮根於施刑者罪孽深重的心裏。”

“噢,你看——”主祭開了口,可羅傑擺擺手制止了他。

“我不是在指責你,”他說,“就事論事罷了。”

“一個教會的騎士會有這樣的觀點,真是難以置信。你簡直就像是在質疑瑞沙卡拉圖本身。”

“你錯了,”羅傑答道,“異教的毒瘤感染了每一座城市、集鎮和村莊,甚至是每一戶人家。惡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沒,全無顧忌。不,這世界必須恢復純凈,就像沙卡拉圖時那樣。”

“那——”

“我質疑的是拷問。它根本沒用。受刑者的招供並不可靠,做出的懺悔也絕非發自真心。”

“那你要我們怎麽做?”

羅傑指了指那片海岬。“你審問的大部分人都會被吊在那兒,一命嗚呼。”

“那些是不知悔悟者。”

“幹脆直接絞死他們吧。所謂的‘悔悟者’都是騙子,而被我們處決的無辜者都會在亡者的疆土上受到聖者的嘉獎。”

他能察覺到主祭的身體僵住了,“你是來頂替我的?審判官大人對我們的成果不滿意嗎?”

“不,”羅傑說,“這只是我個人的觀點,並不普遍。審判官大人——和你一樣——很喜歡拷問,所以它會繼續下去。我來這兒完全是為了另一個目的。”

他把目光轉向東南方,一條略帶藏紅色的道路消失在草木叢生的群山之中。

“純粹出於好奇,”羅傑問道,“你們吊死了多少人?”

“三十一個,”普萊庫姆答道,“除了我們身後的這些之外,還有二十六個人在等待審訊。會有更多人被處死的,我想。”

“這麽小的鎮子竟有如此眾多的異端。”

“鄉下更加嚴重。幾乎每個農夫和伐木工都能施展某種程度的黠陰巫術。要按你的法子,我得處決教區裏的每一個人才行。”

“一旦胳膊上長了壞疽,”羅傑說,“就再也沒法根治了。必須得砍掉這條手臂才行。”

他轉過身,盯著在身後嗚咽個不停的那個人。羅傑初見他時,他還是個強壯而結實的漢子,臉頰紅潤,一雙藍色的眸子滿是桀驁不馴。如今的他跟麻袋沒什麽區別,眼神所盼望的也不過是駛往世界盡頭的那條黑船而已。他被綁在塔樓內部的一根木制立柱上,雙臂被鐵鏈拴在頭頂。另外六根立柱上各自捆著一名囚犯,都被剝光了衣服,在春日的微風中等待著。

“為什麽你不去地牢,卻要到這兒來審訊?”羅傑詢問道。

主祭稍稍站直了一點,下巴繃得緊緊的。“因為我相信這樣做是有意義的。在地牢裏,他們會悔改罪過,向往陽光,直到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記得陽光的真正模樣。然後我就會把他們帶到這裏,讓他們看到世界的美好:大海,太陽,草地——”

“以及等待著他們的命運。”哈洛特說著,瞥了眼那些用作絞架的樹木。

“是的,”普萊庫姆承認,“我希望他們再一次學會熱愛聖者,讓聖者回歸他們的心中。”

“你這婊子養的混蛋,”柱子上的那人抽泣著說,“你這惡毒的畜生。你對我可憐的小莫菈做了什麽……”他的身體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你老婆是個黠陰巫師。”普萊庫姆說。

“根本不是,”那人粗聲道,“根本不是。”

“她承認自己為水手系過海西亞結。”他反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