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魂來訪

小破家裏。

花大半天功夫補完了墻,粉刷,掛一幅畫上去遮蓋新漆的痕跡,豬哥對整裝待發收拾殘局的辟塵點點頭:“寶刀不老。”後者從鼻孔裏哼了哼,不置可否,埋頭拖地。

豬哥脫下工作服,坐在一邊,靜靜看小破房間裏的擺設,和一切少年人慣有的並無不同,書桌、書架、電腦、單人床,衣櫃門虛掩著,裏面的衣服或疊或掛,井然不亂,整個房間都幹凈有序,一望便知是辟塵的私淑弟子。

床頭櫃上擺一張小小照片,裏面是家裏的三個固定成員以及一個半固定成員——那就是銀狐狄南美,四個大頭,齜牙咧嘴。

“你知道嗎,正常的家庭,小孩子十八歲都要離開家去上大學的。”豬哥說,“有的時候,小孩子比較神童,十六歲已經去了。”他堅韌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做彈琴狀,應和著自己慢慢說話的節奏。

辟塵頭都不回,丟過來幾個字:“不正常的家庭呢?”

被噎了一個白眼,豬哥賭氣說:“喏,不正常的家庭就是我們這樣了,千年王八萬年龜,再加上小破的成績,我估計他要三百歲那一年才能讀上大學。”

辟塵聳聳肩,簡潔地說:“不要侮辱王八。”收拾好清潔工具,下樓去了。下到一半忽然又轉回來,對豬哥搖搖頭:“無論你們人類可以活多久,都喜歡自尋煩惱。”

豬哥激動地吼起來:“難道我想活那麽久嗎?啊,難道是我要求的嗎?”

罵罵咧咧地跟著下樓去了:“死江左,混蛋江左,自己好HIGH地跑去死,爛帳給我背,沒義氣!”

他們兩個一前一後,伴隨豬哥招牌式的喋喋不休來到客廳。大門開著。夜色已經完全降臨了,草地上的道路指示燈悄然亮起,微蒙的光亮中,兩個不速之客悄然佇立,正向內凝視。

豬哥和辟塵對望一眼,並肩出去,各自心裏一沉。

過去數年,他們在全世界各大城市遷徙。第一是為各個居住地人民的安居樂業著想,免得看多了超能力現象會胡思亂想;第二是為了躲避暗黑三界不斷的來訪。

江左司徒東京一役(參見《獵物者》)之後,達旦小破的覺醒被抑止,三大邪族皆沉寂,破魂放棄亞洲地區,遠走北非及東歐。暗黑三界失去統治者,陷入長年累月的動蕩之中。

數年前開始,來自那個世界的使者開始不間斷地登門,什麽品種都有,倘若是找麻煩的還好辦,最多沒事打一架,問題是他們都很客氣,最少表面上都很客氣。

要求看起來也不過分——不過是,讓達旦回去吧,讓他覺醒,來統治我們吧。

豬哥常常憤憤不平:“受虐狂,受虐狂!民主,自由,進步,你們知道是什麽嗎?”

丟一本伏爾泰的啟蒙著作給人家去看,結果還真有拿走研究的。下次再來,就告訴豬哥這套理論行不通。本來大家打仗,還是一幫對一幫,輸贏都好,打完一場可以休息幾天,現在實行了民主,變成一個對一個了,世界之大,總有生力軍沒上過陣,排山倒海地來,好多強者最後不是被活活累死,就是被活活煩死,悲慘得很。

所以他們還是強烈要求專制,來統治我們吧,來壓制我們吧,絕不反抗,誰叫我反抗我就跟誰急……

但是今天來的訪客很特別。

破魂本族的成員,其中一個還是熟人。豬哥揉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之後,哇地叫出來:“服萊長老,您還健在啊?”

灰色眼睛,小到看不見,滿臉褶子,雖然老,還是那麽拉風的破魂長老服萊,多年不見,樣子好像慈祥了很多。聽到豬哥招呼,他嘴角輕輕一咧,簡直是要笑起來似的,嚇了辟塵他們一跳。

只有聲音仍然保持了原來的質地,聽了叫人恨不得去撞墻,或者把全世界的玻璃一下子都打碎。

“達旦大人在嗎?”

豬哥撓撓頭:“達旦大人……在學校呢。”

服萊的表情有微妙變化,暗示他其實知道這個答案。他繼續問:“二位知道我們來的目的嗎?”

人家苦笑起來:“我倒是想說我不知道……不過,給人在耳邊說過兩百次之後,我也不好意思老扮失憶啊。”

服萊點頭,然後又搖頭:“不。你不知道。”

他轉身,準確地朝向絲米國際學校的所在。那個方向的天邊,夜空中有一個很淡的灰色圓環,邊緣泛出幽光,普通人一定以為是雲色或天光。八只眼睛看著那個光圈,陷入不祥的沉默中。

說不定是對這種心情復雜的凝視表示呼應,灰色光圈的中心,驀然間閃爍出一顆藍色星星。仔細看,卻不是星星,而是類似於風眼那樣的旋渦,逐漸擴大,邊緣處點綴著絲絲點點的黑色線條。以藝術鑒賞的角度來看,其構圖創意奇特,色彩濃烈,筆法復雜,簡直就是印象派畫家做的一幅畫——說不定是莫奈本人,如果他上了天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