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霍東野(第3/5頁)

隨之而來的能令人發瘋的疼痛終於令他反應過來,就在瞬息之間,他的整個手骨,碎掉了。

不是斷,不是折,不是破,是碎了,像粉末一般,手掌從腕部軟垂下來,筋疲力盡,了無生意。

佛陀忍住了從喉嚨間傳出的慘痛呻吟,擡頭去看霍東野,那張臉棱角分明,毫發無損,比同等體積的鉆石還要硬。他突然發現,霍東野本來淡然無波的幽黑雙眼中猛然亮出灼熱光芒,隱隱然帶著詭異的綠光,如同從地獄中冒出的鬼火,帶著說不出的冰冷殘酷之意;炯炯然,在他身體的四周,似乎有來自地獄的迷霧漸漸升起,將走廊內的空氣攪得昏黃暗淡,有若即若離鬼哭神嚎,大恐怖呼之欲出。

耳邊陡然間傳來淩亂的腳步聲,是狐狸臉經不住這無名的震懾,不顧主子未戰先殘,撒腿跑下了樓梯,奪門而去。

無緣無故,室溫三十五度下,佛陀竟然打了一個寒戰,他茫然望著狐狸臉遠去的背影,仿佛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霍東野低下頭,再擡起時已經雲淡風輕,一切如常,他身體放松下來,且很客氣地說:“你不走嗎?”

佛陀本能地點頭:“走,走,走。”

下樓梯的時候還絆了一跤,腿上留下一大塊淤青。他狼狽地走出大門,在大太陽底下長出一口氣,從樓上到樓下不過十秒鐘的功夫,全身衣服忽然盡濕,那真是不堪回首的驚嚇,來如浪潮,去似流星,不明所以。他最後回望了霍家一眼,知道這是自己一生中所遭遇最快最離奇的挫敗,再不敢多停留片刻,急忙離去。

房子裏又只剩下霍東野自己。

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他回到父親的臥室。中心King Size的大床配著素凈的床上用品,平平整整地鋪著,靠門的一邊有單床頭櫃,靠窗有一個鐵藝衣架,都空蕩蕩的一塵不染,此外別無家具。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新曬織物與清潔劑交織的味道。房間裏唯一與人類活動有關的跡象,是剛才那兩位不速之客的鞋底在地上留下的灰塵。

霍嚴就是這樣的風格。

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穿一樣的衣服,藍色襯衣,灰色褲子,無論酷暑寒冬,固然毫無時裝品味可言,也根本不鳥天氣,真是叫溫度變化情何以堪。模樣沒有特別之處,就算丟在一堆灌木叢中也能演繹出植物的本色。

問他任何事都會回答,既無謊言也無虛飾,倘若不能說的,就告訴你不能說。

不會做任何家務事,連開水都不煮。霍東野沒有見過他饑餓的樣子,但猜想中就算他必須要啃著桌腿度日也會帶一種根本無所謂的表情。

沒有任何照片,也不給霍東野拍照片。不管在某個地方住得多舒服,猛然有一天他就會在半夜走進霍東野的房間把他拎起來,丟在行李箱裏,第二天醒來他們可能會在另一個半球——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想起父親的時候,大體的回憶就是這樣子的,實在不適合寫在題為《我的爸爸》這樣的期末考試作文裏。

現在,這樣的父親忽然不見了——老實說真不算是什麽特別奇怪的事。

霍東野快速環視一圈,徑直來到床邊,將被褥統統拉開,床墊翻起,下面露出實木床架。霍東野伸手在床板上耐心地按,從上到下,一行行仔細摸索,在左上角靠邊的地方,他按出了一種空虛的感覺,那種空虛的形狀,猶如他的手掌。

手掌平平按下去,幾乎在接觸的一瞬間,沒有用力,木板便應聲而崩,簡直如同期待已久一般,開啟一個圓圓的小孔。

霍東野插進一根手指,剛好夠到小孔深處的東西,活像一個拉環。他心裏嘀咕著:“莫非是個手榴彈?”

他很謹慎地繼續打破周邊的床板,直到能夠看見板下的東西。 

不是手榴彈,甚至根本不算是什麽值得秘藏的東西,一條真絲圍巾,一個帶著掛繩的小黃金飾品。

絲巾很長,白色,上面用黑色絲線繡著莫名其妙的文字,不知來自哪朝哪代哪國。黃金飾品呈斧鉞狀,邊緣甚至還稱得上鋒利,絲巾穿過黃金斧頂端的細圓環卷起來。

老頭是不是小時候過苦日子窮怕了,這麽點兒名牌貴金屬至於要藏這麽密實麽!

霍東野嘆了口氣,翻身倒在地毯上,把圍巾舉在眼前展開細看。上面的文字如蛇形糾纏,形態詭異,倘若說是一幅幅獨立的簡筆畫,似乎也說得通,但畫面迷思比達利[ 薩爾瓦多·達利,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以探索潛意識的意象著稱。]的都晦澀一百倍,根本是密碼級的創作。

他看了一陣,將圍巾放下,躺著重新打量臥室四周,看了兩眼就知道,就算把這個房間拆成細胞狀態來觀察,也發掘不出更多的驚喜——一切井井有條,一絲不苟,精確到小數點後兩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