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頁)

淚水流下我的臉龐,是緩緩滑落,不是號啕痛哭。我難過到哭不出聲。外面天色漸暗,魔法燈還沒有點亮。龍君的臉變得模糊,看不清楚,在暮色裏,他的眼神也無法分辨,“他們後來怎樣了?”我用問題來打破沉默,因為覺得心裏好空。“她怎麽樣了?”

他動了一下。“你指誰?”他這才回過神來,“哦,柳德米拉?”他停頓了一下。“我最後一次返回王廷期間,”他最後說,“我告訴她,她的丈夫已經無藥可救。我帶了另外兩名宮廷法師做證,確定他的侵蝕無法挽回——他們聽說我讓這個人活了這麽久,大為震驚——然後我讓其中一名同行處死了他。”他聳聳肩,“碰巧,他們試圖就這件事大做文章——魔法師之間的嫉妒和敵意可是非同小可的。他們對國王提議,我應該被逐出王廷,以示懲戒,因為我掩蓋了有人被邪惡魔法侵蝕的事實。我覺得他們的本意,是讓國王拒絕這樣的處罰方式,而采取其他更為溫和的處罰。當我公開宣布要離開王廷,不管別人怎麽想的時候,我感覺他們是有些失望的。”

“而柳德米拉——我再也沒有見過她。當我告訴她伯爵被處死,她險些把我的眼睛挖出來,而她當時說的話,很快破除了我曾經的幻想,讓我看清了她對我的真實態度,所謂的感情是什麽。”他幹巴巴地補充說,“但她還是繼承了亡夫的遺產,幾年後改嫁另一位不那麽顯赫的爵爺,給第二個丈夫生了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自己活到七十六歲,一直都是宮廷裏德高望重的元老級人物。我相信,宮裏的遊吟詩人應該是把我塑造成了這個故事裏的壞蛋,而她成了高貴又貞潔的妻子,為了救丈夫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故事裏的她,甚至都沒有說過謊吧,我估計。”

我這時才想起,自己其實早就聽過這個故事。我聽別人唱起過它。柳德米拉和魔法師,只是在歌謠裏,勇敢的伯爵夫人喬裝改扮,裝作是一名老年農婦,給魔法師做飯、打掃,而後者卑鄙地偷走了她丈夫的心,直到她在魔法師家一個鎖著的盒子裏找到那顆心,偷偷帶回家救了丈夫。我的眼睛被熱淚刺痛。那個故事裏沒有人被邪惡魔法害到不可救藥,英雄總是能救治他們;也沒有那種醜陋的時刻:伯爵夫人在黑暗的地下室痛哭,喊叫著讓三名魔法師不要處死丈夫,後來又借此搞什麽宮廷政治。

“你準備好放棄她了嗎?”龍君問。

我沒有準備好嗎?或許我應該放棄。我無法繼續忍受一遍遍走下那段階梯,去面對那個有著卡茜亞面目的怪東西。我根本就不曾解救她。她還在黑森林的掌控下,還是已經被吞噬。但弗米亞還在我的心靈深處躁動,就好像……如果我對龍君說是,然後埋頭痛哭,任他離去,稍後回來告訴我一切結束——我覺得那種魔法就會從我體內湧出,把我們置身其內的高塔徹底掀翻。

我擡頭看周圍所有那些書,心裏感到絕望:那麽多的書,書脊和封面像堅固的城墻。要是某座城堡裏還藏著有用的秘密呢,要是還有辦法能救她出來呢?我站起來,手扶在書上,那些金字在我沒有視力的手指下面,毫無意義。盧瑟召喚術秘典再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是那本我很久以前借走過的巨大皮革面厚書,讓龍君大為生氣的那次,那時的我,對魔法幾乎一竅不通,還不知道自己能做和不能做什麽。我把兩只手放在那本書上,突然問:“它到底能召喚什麽?惡魔嗎?”

“不,別胡說,”龍君不耐煩地說,“召喚邪魔的法術只是騙局而已。人們很容易就可以宣稱自己召喚了某種不可見的無形生物。召喚術秘典可不是這麽尋常的東西。它召喚的是——”他停頓了一下,我很吃驚地發現,他居然是在很費力地想詞兒。“真相吧。”他終於說,稍稍聳聳肩,就像這個詞兒也不能充分表情達意,甚至可以算錯誤,但是他能找到的最佳描述。我不懂人怎麽召喚出真相,除非他的意思是看穿某種偽裝。

“那麽我當初念誦它的時候,你為什麽那麽生氣呢?”我問。

他瞪了我一眼:“你覺得它像是平常能用的魔法嗎?我以為你是某個其他宮廷魔法師派來的敢死隊員,他們的目的,或許是要炸掉這座塔的頂部,等你魔力耗盡,魔法崩塌的時候,就可以讓我像個無能的白癡,連個學徒都帶不了。”

“但那樣子,我不就死了嗎?”我問,“你覺得宮裏的人還是會——”

“犧牲一個只有半吊子魔法天賦的農民來讓我丟臉嗎——或許害我顏面盡失,被召回王廷?”龍君說,“當然會。多數朝臣都把農民看成僅比奶牛高一級,比他們喜愛的馬兒還低一級的生物。如果能犧牲一千個你們這樣的人,在戰場上獲取些許優勢,換來一點兒有利的邊界修訂,他們都很願意這樣做,幾乎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的。”他揮手,表示這種卑鄙勾當不提也罷。“不管怎樣,反正我不認為你能成功。”